（三十二）剑留心，宫门深

画屏被倚梦呻吟的声音吵醒，见到倚梦抓着自己胸口上盖着的被子不放，口中不断地说着：“你别走，你别走……”

画屏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已经不烧了，看来是在做梦。轻轻地摇晃倚梦想让她从梦靥中清醒过来。

忽然窗外的箫声引起画屏的注意，她不自觉地走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星辉下独一人在忘我地吹着箫，神情中饱含着惆怅。

画屏回头看向倚梦，她还是在自己的梦中不肯醒来，而窗外的人沉浸在箫声中不能自拔。画屏猛地关上窗户，背靠着窗台，指甲深深地插进手心。原来疼痛是忘记最好的解药，然而疼痛过后紧接着的依旧是眷恋，永远无法戒除也无法改变的。

朱佑杬整整在倚梦窗外那颗梧桐树掩映下的墙角守了一夜，一夜箫声缠绵，却也是一夜疼痛难耐。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屋内，屋内飞扬的尘埃在晨光中嚣张地乱舞，倚梦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她的手被一双大手握着，触到柔软的嘴唇。

似乎像是上天安排好的，她在触到滚烫的柔软时，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仿佛睡了很久，睡得忘记了一切。要不为什么还会第一眼就看到珏轩，她抬起手抚摸像幻影一般的脸庞，刹那间她缩回手，却被珏轩一把按住，“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睡得我以为你宁愿永远睡下去也再也不想见到我。”

倚梦把头向被子里缩了点儿，不敢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我家吗？”

珏轩把被子角掖好，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她，“我明天回哈密，把这把剑留给你。照顾好你自己，这把剑代替我留在你身边。”他将身后一把精美的短剑放在床边。

倚梦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摇头，“我不能再留着你的任何东西，剑你拿走。”

珏轩就知道她不会轻易地收下，一下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这柄剑如果跟着我刺向的不会是敌人，而是我自己。你若留着，就像保护着我的心，让它免受灾难。”

倚梦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眼泪涌上来，“你知道我保护不了你的心。剑我会留下，但是你的心你要自己保管。”

珏轩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穿好衣服走出几步，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倚梦却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留给他的是消瘦的背影。

她咬着牙，逼着将要决堤的眼泪全部倒流回眼睛里，这样流出的苦涩全部流进心里，麻痹心脏。

珏轩又向前迈出一步，彻底地踏出倚梦的房间，仿佛天地分割，他们从此天各一方。但是这绝对不会是结束，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又过了几天，倚梦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好赶上太子妃初选的日子。

张峦坚决反对倚梦不遵守诺言和珏轩取消婚约，但是金氏十分赞成。尽管国师继晓说过倚梦必须嫁给天山神守护的人才能免她一生苦难，但若是嫁给太子，就是将来的国母，谁还能欺负母仪天下的皇后？

倚梦和倚潇天不亮就被金氏叫起来，梳妆打扮。倚梦穿了一件平时很少穿的云缎青杉荷叶长裙，下摆像是初夏的莲叶，透着清凉舒爽的感觉。

倚潇则是穿了一件她从来没有穿过的月白色底边绣着暗粉色夕颜花的襦裙，头上戴着一朵纯白色的木槿玉簪。略施脂粉，淡雅中不乏恬淡轻柔。

马车早就在大门外候着了，直到金氏点头说可以，倚梦和倚潇总算逃出母亲的挑剔，可以进宫参加初选了。

路上倚潇不停地在出汗，手帕都被她的汗浸湿了。倚梦则很镇静，在一旁安慰倚潇，“只是初选，不用害怕。”

倚潇虽然点头手还是在颤抖，“姐姐，你说他会问我们什么，或是让我们做什么？”

倚梦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初选是什么样的。只是听被放出宫的老人说，好像是由宫里负责选秀的总管来挑选，具体的就说不清了。”

倚潇拉着倚梦的手，很认真地问她：“姐姐，你心里有人了吗？是珏轩哥，还是兴王？”

倚梦掀起车窗帘子，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路程，这才放心说：“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禁婚令一天不解除，我们都是没有自由之身的待选人。”停顿了片刻又说道：“我喜欢谁又有什么关系？娘不喜欢珏轩，爹不喜欢兴王。我选择谁都要拂逆一方的心意，都是不孝。”

倚潇听出倚梦话中的幽怨，心里对她的亏欠更深了，“姐姐，百善孝为先，但是姐姐你的幸福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决定，那可是你的一生。”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倚梦知道到宫门口了，便不再多说。

下马车后，长长的秀女站成好几排，倚梦和倚潇都快排到队尾了。

倚梦和前面的三个女孩子先进去，头低垂着。宫中基本的礼仪还是曾经朱佑杬教过她的。

一位像是总管的公公只问了一个问题，即女子四德是哪四德。倚梦轻易地就回答上来，那位公公说了一句，“张倚梦留下。”

倚梦余光瞥到写着她名字的牌子被放到一个绿色的盘子里，而那些说不留的都放在红色的盘子里。

她跟着那些说留下的人一起走到另一间屋子里，由另一位公公看着。

而倚潇则不太顺利，问她会不会四书五经。她那里读过那些书，只好摇头。心想这下肯定是不留了，没想到那位公公却说留。在念到她的名字时，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她也被带到和倚梦一间屋子里，姐妹两个再见时都有些激动。倚潇转而想到朱佑樘，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时出来一位宫女模样的宫人，年纪有些大了，看起来应该是宫中的老人。只听得其他小宫女都喊她：娴姑姑。

她看起来并不像一般人家的老人慈眉善目，却是生得一张看一眼就让人害怕的面孔。倚潇偷偷地在下边碰了倚梦一下，刚好被她看到，立刻严厉地说道：“秀女最重要的德行就是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要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若是毛毛糙糙，这辈子就只配当个下等人。”说话时一直用眼睛瞪着倚潇。

倚潇吓得头都不敢再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