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您？顾漠轻轻吹着热茶，心想到底该怎样称呼陈湘。

“怎么会给我写信？”

“嗯？这种事大家不是都找你吗？”

顾漠哑然失笑：“大家都找我？你是哪儿听来的？”

“一个来山里摄影，在我这儿寄宿的人。他说了跟你一样的话。然后给我留了地址。”

顾漠的神情一凛：“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他……”陈湘在脑海里搜索那个人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记不起他的长相，“我忘记了。”

是他……下意识的，顾漠捏紧了双拳。把顾漠带来这个世界的人，他在很多地方留下足迹，却没人真正记得他的样子。

“至于弥月……”顾漠及时转了话题，“我没办法立刻送她走，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等我吧，最多一个月。”

“不急……”陈湘轻轻抚着膝上的猫，“跟她处了这么久，还舍不得她走呢。只希望你能帮她。”

真是奇怪啊，有谁会挽留一个令自己一夜苍老的亡灵？

“我会尽力。”顾漠给出了承诺。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浅尝一口，起身离开了山间小屋。

走时又是黄昏，陈湘倚门而立，目送他穿过树林。

先是大巴，再转火车，几天几夜的路程，到了他的目的地，日光城拉萨。

藏区是个神秘的地方——对大多数游客来说都是这样，他们来到这里随便走走看看，也许小住一段时间，体验当地的生活，听人讲讲风土人情，历史传说。但外人很难懂得一个不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地方，即使他会说一些藏语，即使他走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

顾漠要找的人是个乐此不疲地执着于蝇头小利，凡事锱铢必较，待钱财如父母的生意精。这两年他正躲在拉萨开旧货铺，告别手机告别电脑，悠哉悠哉地过隐居生活。顾漠里迢迢找上门，却被伙计告知老板去了印尼旅行，两星期后才回来。还留了件礼物指名送给顾漠，是樽白白胖胖的象鼻神雕塑。

顾漠只好寄宿在一座熟悉的寺庙里，白天就下山闲逛。此时此刻，他又坐在朋友的铺子里，研究那个属于他的礼物。雕塑的礼座上刻了一段话，是梵文，翻译过来就是：神祇的后裔——他们矫健敏捷，不老不死，永存于世；他们的外表比太阳更闪耀，眼睛比星辰更明亮，发色比冬夜更漆黑，皮肤比月华更皎洁；他们曾赤足行走在大地上，四处流浪，将神明的旨意和高深的智慧传达给世人。当世间安定，万物休养生自息之际，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城市“连卓”，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信徒跋山涉水去那里寻求帮助，他们带来的洁白哈达让连卓城淹没在雪海之中——直到永恒结束，直到传说没落。

读完这段话，顾漠揉揉眼睛抬起头，发现天已经快黑了，透过玻璃上的水雾能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街上的彩灯亮了起来，一盏一盏连绵成灯海，点缀得这世界不太真实。 “每一天的日落都像一场谢幕，声势浩大，悲壮宏伟。”——这个像鼻神的背后，就刻着这么一句话，此时看来，显得巧合而神秘，像在暗示着什么。

“绰不！”

顾漠飘忽的思绪突然被一个焦虑的声音打断了，同时被打断的还有一口即将下咽的热茶，他被呛得极其狼狈，一边站起身一边手忙脚乱地擦干净，然后才认出喊他的是一位僧侣。

“怎么了？” 小僧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绰不！请跟我回去……” 那个傍晚，顾漠没有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将被彻底打乱。直到很久以后他站在红地毯上，成为所有聚光灯的焦点，还是会想起那个时候窗外迷离的灯火，有人还未露面就闯进了他的世界，带来改变一生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