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涌
武家少爷大喜,竟惊动了大半个京城,府内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当朝国舅爷长孙无忌更是登门贺喜。武家父子二人向来宽待下人,就连后院也摆满了酒席。
人人皆道武家老爷好福气,儿子深受器重少年得志,又得如此贤淑的儿媳,失散多年的女儿也终于回到了身边。武士彟笑的爽朗,脸上洋溢着幸福,恍惚间我也错觉这就是寻常人家父慈子孝,但这场婚礼注定了不可能平平凡凡。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屋外传来大哥的声音,我笑着放下云姐的盖头:“这样催妆,真是难为大哥那根木头了。”
纵使隔着盖头,仍能感受到云姐身上散发出的幸福气息。喜娘在手背搭条丝帕,从我手中搀过云姐,我严肃的板着脸“教导”大哥:“嫂子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要是嫂子不开心了我可饶不了你。”
历来有风俗传统在拜堂前,男方必须以三升粟米填石臼,用一张席子盖住井口,再以三斤枲麻塞上窗户,并把三只箭放在新房门口,都是驱祟辟邪的意思。等新娘子上车后,新郎需要骑马围着车绕三圈,象征和睦、谦恭。大哥不敢有违,我扶着爹爹在旁看着他笨拙而又认真的样子,心下感动不已。
“报!吴王,晋王,长安公主贺武少爷大婚之喜。”通报声传来,满堂宾客都安静了一瞬,皇子公主到访,想来武将军的面子还真是大。
“各位皇子公主屈尊移驾,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微臣有失远迎。” 爹爹带着我们出门迎接,大家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我很好奇这个长安公主是何面目,但也知道尊卑有别,只得乖乖俯首称臣。
李江姗慌忙上前扶起爹爹:“老将军何须多礼,今日姗儿只当是作为晚辈带弟弟们前来贺喜,这倒叫姗儿受不住了,各位也请起。”
既然公主都如此说了,大家也不好勉强,婚礼照常举行,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道目光往我这里飘。我只是低头陪伴在新娘身侧,不言不语,如芒在背,只求快些结束。
但当晚由于婚礼耽搁了太久,误了时间的李江姗一行三人竟决定直接留宿将军府,不过他们住东苑,与我这小小的院落倒是相距甚远。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脑袋才刚挨枕头就李江姗传召,只得苦着一张脸让四喜替我梳妆得当,又嘱咐她替我留着门别睡着了。
一进门刚跪下,李江姗便把矛头直直指向我:“不知武二小姐来京数月可还习惯?”
我听得被提及,前倾身子作答:“臣女武璃落一切安好,谢过公主关怀。”
听我这么说,李江姗倒是似乎对我提起了兴趣:“好好地蒙着面纱做什么?早听闻武家二小姐国色天香,不如摘下来叫大家一睹芳容?”
眼见她伸手来摘面纱,我不由得向后闪躲:“幸得公主垂怜,臣女粗鄙之身,何以担得起国色天香之褒奖。”
“你倒是伶牙俐齿。”
“臣女……”
“皇姐,你快说说治儿,越发不听话了。”晚上婚宴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吴王李恪突然推门而入打断了我的话,李江姗见状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带着治儿跑来做什么?”
李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治儿听说皇姐这里有好东西,才求着三哥带治儿来看看。”
“臣女见过吴王、晋王。”我这一开口,李治似是刚发现我一样,一脸新鲜的蹲下来瞅着我:“你就是那个名噪一时的武家二小姐?一直戴着面纱做什么?”
李江姗善解人意的走上前扶起我:“我刚还说着呢,女孩子家刚进将军府第一次见大场面,害羞是肯定的,戴个面纱也不足为怪,这会都是自家人,这么反而让大家别扭了,你说是不是?”说着趁我不注意直接伸手,用力扯下我系在耳后的面纱,拉的耳朵生疼。
既然她想看我的模样,我便索性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谁知李江姗看着我的样子竟像见了鬼一样,我嫣然一笑:“臣女自知容貌丑陋,不想会惊吓到公主,还望公主赎罪。”
“没有,你很美,以后不要戴面纱了。”李恪侧身挡在我和李江姗之间,“下去吧,时辰不早了。”
“臣女告退。”我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有些慌乱,匆匆低头退了出去,刚走出不远被人从后面叫住,转身发现李恪追了出来,递给我面纱:“你落下了东西。”
“谢吴王。”我欠一欠身子打算早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却被他再次挡住了去路,他盯着我看了半天,问我:“武二小姐可去过川蜀一带?”
我不解的看着他:“臣女自幼长于并州未曾远游,吴王何出此问?”
抱歉的笑了笑,李恪终于肯放我离去:“你别怪我皇姐,她就那个脾气,今你也累了一天,回去好好歇着吧。”
我只顾逃离,气喘吁吁地回到闺房时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着实吓了四喜一跳,小丫头赶忙端茶倒水服侍我坐下歇脚:“小姐怎么跟见鬼了一样?”
看她担心的样子,我到分不清这里面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于是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瞅着四喜笑,笑的她毛骨悚然的往后缩。
“小姐,你别吓四喜。”四喜讨饶的上来牵我的衣角,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四喜,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小姐对四喜很好啊。”
“你说的话啊,永远都是只停在嘴巴上,进不到心坎里。”我转过头看着对面梳妆台上铜镜里的面孔,勾起嘴角,于是镜中人也对我微笑了起来。
四喜越发害怕,到底还是小丫头,也不敢搭话,就这么干站着。
看着她的样子,我想到了幼时的自己,都是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级,都被活生生逼成了这个样子:“四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
“四喜记得,是在花园,当时幸得小姐心疼四喜。”
“那你告诉我,你一个柴房丫头,不好好干活跑去隔了大半个府的花园做什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一去就撞上了平时都住在军营,久未入府的柳柳,不仅撞见了,还以下犯上起了冲突被罚跪,更巧的是刚好被我撞见。你说,我不怪你,难道该怪李伯没管教好下人?”我越说越心寒,最后忍不住一盏茶扫到了地上,四喜从未见我如此生气,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我苦笑着拾起一片握在手心:“你年纪小,在柴房怕累,花了这么多心思想来我身边得个闲职我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四喜怯懦的抬起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小姐……小姐你说什么?”
我抬起四喜的下巴与她对视:“别人也没那个胆,也就你入府时间最短,最不知天高地厚。那日见到你,我确实是心疼你,否则我为什么带你在身边。说是贴身丫鬟,但是你问问你自己,你过得比我差多少?你喜欢的我都留心着想方设法给你寻来,就连你晚上睡觉不老实,我都会半夜起来跟你盖被子,谁想到最后疼出来一条蛇。”
听出我言语里的心寒,四喜终于眼眶一红,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小姐,四喜晚上也是被公主逼着才说的,四喜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不再计较你把我容貌改变的事情告诉长安公主,但是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有第二次。还有,我从李伯那问到一些你的事情,拾掇利索了,改天带你去见爹娘,你要是想回爹娘身边我也不拦着你。”我翘着腿坐回椅子里,四喜惊讶地看着我,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四喜谢过小姐!四喜以后一定一直好好照顾小姐!”
“这个再说吧,不早了,我累了。”我挥挥手示意四喜收拾好了也早些退下,再次看向镜中仍有着几分陌生的面孔,李江姗,你放心,这张面孔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