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痛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弥月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她彷徨地找着痛楚的来源，什么伤口也找不到，黑暗中只有她一个人，看不到，听不到。渐渐地，她感觉到了，在背后，在胃部，在喉咙口，在鼻子里，在关节处……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她瑟缩了一下，找到了真实的身体，然后有光透进了黑暗。

弥月转动眼珠，目光移到手指上，那是痛楚的来源。她模模糊糊看到几个指尖都在滴着血。有一些水进入了嘴里，喉咙里灼烧感被唤醒，她想大口吞咽，可是只有很少的一些，那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啊，她激动得想哭，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喝了几口水，杯子被移开了。她无比贪婪地望着它。

“急不得，慢慢来！”她抬起头，目之所及渐渐清晰，看到一个大夫打扮的老人。

他微微笑了：“姑娘不记得我了？可还记得苏大人？”

一双漆黑的眼睛印入弥月脑中，还有小巷尽头的一盏灯火。她尽力点点头：“苏将军在这里？”她发出的声音含糊又缓慢，她想，莫不是朝廷的军队来了？可怜太守消息不灵，白白殉国。

“可不是吗？”有个低缓的声音传来。

她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张陌生的脸，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怀里，那人有着一双最明亮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随后那眼中的笑容收敛了：“月儿，你可是在想太守温梁玉？”

弥月点头。

“他跟我交情不错，家小却都在天启城中，难为他了。”

弥月愣了一下，此话何解？然后她明白过来，苏照……不是朝廷派出的援军，他就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叛军之一啊！然而意识到这些并没有让她有任何不安，她注意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像是晒在太阳下的猫的皮毛，温柔又温暖。她想起自己的师傅，那个极喜欢猫的女子，总在四周无人时把脸埋到猫儿的脖子里，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难受吗？”苏照拉起两个靠垫，扶着她躺好，“老许，能喝药了吗？”

大夫忙答：“可以了可以了，我这就去取。”

“我去吧，你给她上些药，刚才手指扎了针，别留下疤。”

弥月笑了起来，她练琴，平时也干粗活，本来手上的疤痕就够多了。好像能望穿她的心思似的，苏照说：“留了疤也能叫老许给弄没了。月儿，你先在我这里待着。等你好了，我给你找个好去处。”

等他走后，弥月回忆着他的长相，却迷糊的脑子怎么也想不起他确切的样子。只有一个轮廓，模模糊糊地印在脑子里。不过没关系，她决定用一生的时间慢慢记住他。

刚开始，弥月并不知道自己待着的地方，是苏照的营帐。他随便支了个营帐处理公务，晚上就睡到士兵营。军队没有进城，他安排好人驻守天阑城后，就带着军队向北，一天也没多作停留。

弥月自小在天阑城，应该说，是在乐坊里长大，从没见过广阔的天地。天阑城往北，就是一片牧马场。她在辎重车队里，透过窗户看到那片草场的时候，激动得跳下了车。但是跳下来以后，却怎么也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只好跑着又跳上了粮车。车里有虫子爬的沙沙声，散发着稻米的香味，她爬上米堆，周围的风光一览无余。千里草场令人惊叹，更令人惊叹的是军队浩浩浩荡荡行进的样子。她站起来，但是看不到苏照。

“苏大人在最前面骑兵队里！”赶车的师傅哈哈笑起来，“咱在最后呢，看不着。”

没关系，弥月想，我知道他策马前行是什么样子的！想起苏照，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自豪感。她已经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轮廓分明的脸，象牙白的肤色，额角有道浅浅的伤痕，眼睛亮而柔和，像容纳了一湖静静的池水。他的鼻子和嘴有着坚毅的线条，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属于男子的俊美冷漠，一笑起来，却又有如化雪春风。

弥月在粮车上站起来，张开手臂，感受着平原上穿梭而过的风，现在，她像风一样自由，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