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忘记，只是因为不想记得。”顾漠这样告诉她，然后他站起来说，“借用我的身体。我试着帮你。”

“你要我怎么做？”

“不用做什么。”顾漠朝她伸出双手，“我会跟你在一起的”。

弥月渐渐靠近他，一股淡紫色的雾气接触到他的指间。顾漠试着调节呼吸，让心跳越来越慢，体温越来越低。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因为强大的灵魂可以吞噬较弱的那些，她太弱小，他必须压抑自己的生命迹象。

把顾漠带来这个世界上来的人曾经说过，他是一座桥，将迷失此岸的灵魂送回彼岸。但他自己永远都回不去。

顾漠再一次站在了天阑城的街道上，在弥月的记忆里。

开春时节，屋檐细雨淋落，城中杨柳抽枝。

女孩子们换上了轻薄长裙，出门时踮着脚跳过地上的水坑。这是弥月在楼上的窗户看到的景像。也想试试那样跳着走路，但乐府里宾客如云，她没有什么机会出门。

此时她正在窗口弹琴。她已经十五岁了，学会在宴席间笑得温文尔雅，遇上故意刁难的客人，能应付得很好。她不再介意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好看，头发是不是凌乱，不再烦恼自己长得太瘦小。

顾漠体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感觉——这种事多渺小？反正人总有一天要死去的，只是那一天要等多久呢？心像是被锁死在一间牢房里，终日望着一小片灰蒙蒙的阴冷天空，却没有人再推开门，带她回去。

“换一首，这调调听得烦人，腻歪歪的！”一个肌肉虬结的将士嘲她大喊，挥舞着手中的鸡骨架，“来个配得上爷们儿的！”

他叫陈里，是个小队长。军队傍晚时刚入城，据说前两天刚打过一次，身上还带着血腥味。

调子一转，弥月换了曲《千军万马》，曲子中金戈铁马，万箭齐发，黄沙翻飞，敌首逃遁，可纵然是这般大气无匹的曲子，也落得一个美酒珠钗之余的助兴玩意儿。

半夜这些军人喝得酩酊大醉，带着挑上的姑娘东倒西歪地离开了。

弥月抱琴离去，却被人拉住了裙裾：“姑娘，方才我点的那曲未尽！”

在一群老兵里，他是年轻且有教养的一位，席中并未太失态。她对他笑笑：“承蒙青睐，请让我为您弹完！”

“这可不够，姑娘需罚酒几杯。”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按在桌子上。碎裂的瓷片扎进后背，酸疼让人动弹不得，下一刻，几口烈酒灌入我口中。

辣烈的酒灼烧着咽喉，更多地流到脸颊和头发里，她咳嗽着喘不过气。此时顾漠也经历着这种无法抵抗的绝望和疼痛。

她的手碰到一个酒杯，便举起来砸到那人脸上。

“你在干什么丢脸的事！”随着一阵暴喝，按着她的人被推开了。弥月坐起来，看到点她曲子的小队长怒气冲冲地拎着那个人，脸气得通红。她不敢再作逗留，急忙逃离了。

因为背上的伤，弥月开始闭门休养。她总是做噩梦，梦见小时候爬到城楼上眺望远方，远处有大片湖泊和深蓝色的山岭，天际的房屋小得像一幅画上的细微点缀。她触摸那些古老的城砖，想像几百年前谢婉站在这里看到的风景。梦里总有柔和的琴声，总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弥月一回头，就发现城里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丝不挂，站在最显眼的高处，然后惊慌地大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她常常尖叫着醒来，扯着自己的头发把对自己的诅咒重复一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