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最盛大的迎接方式欢迎周妠这个久未蒙面的旧友，祖孙俩这几天可是忙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先是周妠上网查找各种各样有关孕妇的资料，保养的，保健的，护肤的，还有饮食的，包括胎教方面的各项资料她也都查了一些，她早已做好打算：郁西芙将来生下来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必须得认她做干妈的！因此她须得打娘胎里就要教给自己的干儿子或干女儿一些东西，好让他大了以后明白自己这个干妈可不是白当的！现在都提倡幼教幼教，就得从娃娃抓起，她为自己心底的想法点了点头。

奶奶则是去问问七大姑八大姨各种怀孕时使自己过得更舒适些的经验，然后到集市上想法设法采买各类稀有的补品或菜类，还不住地向菜贩子询问：“你这菜新鲜的吧，没撒什么农药吧，这可是要给孕妇吃的呐！”她虽然见郁西芙的次数不多，却永远是个心怀善良与热情的老人，也足够相信周妠交友的眼光，既然是自己孙女认定的就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她愿意倾尽一切热情去对待这个孩子，虽然她的故事多少让自己封建的老旧思想有点接受不来，但要知道在她那个年代，14岁生儿育女都算不上多了不起啊，所以她在听周妠说罢郁西芙的苦楚以后，对那些行为的芥蒂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同情与怜惜，并且很欣赏这个孩子的果敢与孝心。因此，她急切地想要见到这个孩子，想要给予她来自于长辈的最关切的询问。

杜冷禅果然说话算话，在周五的晚上把郁西芙准时送到了周妠的家门口。听见门铃响起，周妠几乎像触电般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奔向了门口，奶奶也跟在后面慢慢走着，见她这么激动，忙喊了句“慢点，你个小野孩儿”，但周妠此刻哪顾得上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情，她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要见到郁西芙了，要见到那个她朝思梦想，也曾同床共枕的可人儿了。她极力压抑住自己过于兴奋的心情，缓缓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总觉得这一刻的它似乎有千斤重，因为门后是那个她所期待的人！待到门完全开毕，她见着了郁西芙稍显发福的身形和路灯下显得尤其白皙的肤色，变得更加明艳动人了；以及她身后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的，西装革履理着精神的板寸头的男人，周妠知道那就是她所嫁之人了。只听得他一个劲地说：“我家小芙就麻烦你们了呀，辛苦了！”周妠边拉着郁西芙要往屋里走，边往回招手：“没关系的，别客气！”奶奶也走上来，笑容可掬地冲男人说：“不碍事的，把西芙交到这里，你就放心吧，老太婆我可是有一身的好厨艺呢！保管养的她白白胖胖！”男人听罢微微鞠躬，握了握***手：“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老人家了。”

“有什么关系！来来来，你也进屋里来喝杯茶吧。”奶奶说着就要把男人往屋里领。

“不了不了，”男人连忙摆手：“我还有其他事要忙，西芙就麻烦你们了，我周一来接她。老奶奶，我就不打扰了，您老早些休息。”他往后退着，但脸依旧冲着奶奶笑，看上去是真的有急事要忙，奶奶于是也没多留他，只好点点头道：“好，好，年轻人，赶紧去忙吧！”杜冷禅于是冲屋里的郁西芙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周妠看向身边坐着的郁西芙，总觉得看也看不完，说也说不完，于是脑袋里东西这么一搅和，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怔怔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发愣。而郁西芙侧眼看向表情呆滞的周妠，只觉得她变得更加水灵了，眸子里也不再只剩呆呆傻傻而了无生气了，她笑了，是爱吧，周妠，是爱教会了你成长。她于是脱口而出：“你现在跟唐放，还好吗？”没料到郁西芙会一上来就发出这样的疑问，周妠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唐放那次不告而别后我们就分开了，到现在还没有复合。”郁西芙有些惊讶：“我上次不是给你发短信说了……”“我知道，而且我早都原谅他了。”周妠沉静地说。这下郁西芙更不理解了：既然不恨了那为什么不和好？然而她嘴上却没说什么。周妠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般，主动回答道：“西芙，我现在不能抉择自己到底更想要跟谁在一起了，顾晓瞳跟唐放，我都舍不得抛弃。”“顾晓瞳？”郁西芙皱了皱眉，这又是何方神圣，怎么她好像没听过似的？

周妠的读心术又显灵了：“你还不认识顾晓瞳吧。唐放离开后不久，他就因为家里出了些问题开始天天到我家吃饭，是不是很巧。他是跟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瘦高瘦高的，脑子很聪明，在一中优等班。”而且长得也很好看呢，她自动在心里补充了这么一句。

“还能有谁比唐放对你更好？”郁西芙浅浅淡淡地扔出这么一句。

本来还为了顾晓瞳略微透着些得意的周妠这下哑口无言了，顾晓瞳确实对自己好，却也确实比不上唐放，她低了头，有些瑟缩地回答：“唔，他是没那么好，但对我也不坏。”

奶奶在厨房内吆喝两个孩子进来尝她刚弄好的芝麻糊，据说是听菜市场大妈介绍的适宜孕妇的饮食之一。得知老人心意的郁西芙冲奶奶感激地笑了笑，然后很有诚意地，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碗芝麻糊。周妠则有些食不知味了，芝麻糊竟让她无端端想呕起来！开什么玩笑，她可不是怀孕的人。算了，心一横，周妠决定放弃了眼前的美食，接着跟郁西芙絮絮叨叨。

“婚后的生活感觉怎样啊？”她有意地避开了关于两个男生的话题。

“还行吧，他对我很好，除了喝醉的时候。”

“喝醉？”奶奶听罢反应有些大，她开始在联想，“他喝醉会怎样？撒酒疯吗？是不是还会打你？天呐。”

周妠自是知道奶奶反应大的原因。以前爷爷仍在世的时候，大姑姑带回家过一个男友来给老人们看，那男的咋一看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对爷爷奶奶也十分尊敬，结果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显露原形，直拿着杯子嚷嚷着“给添满”或是拿着筷子不断敲击着碗沿，长篇大论地对在座的各位吹牛不止，甚至还说出“如果周淑媛不听话，我一定会揍她”之类的言论，当晚就把爷爷气得不行，只吼道：“周淑媛，把这男的给我扔出家门口去！让贼偷了或是让野狗叼了都好，总之别出现在我们家，污秽了这里的空气！”大姑姑眼睛红红的，表情也很愤恨，她倏地一下站起来，冲门口一指，冷声对那男的说：“你给我滚。”

经过这么一番挨骂，那男的才顿时间清醒过来。他不甚平衡地站起来，嘟哝着：“淑静，我错了，刚刚的都是无心之言，原谅我好不好……”边说着边要去拉大姑姑的手。大姑姑自然万分嫌弃地甩开，眼神凌冽：“我明天一定去问问小米，她给我介绍的究竟是怎样一路货色。”小米是她在公司的同时，平日里两人关系不甚亲近，隐隐听同事们说小米一直对初来乍到就一路高升的周淑静感到十分不满与愤恨，她还不相信，甚至近段时间小米还来主动亲近她，说要跟她一起喝咖啡、逛街之类的，周淑静反正也乐得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于是都答应了她的请求。昨日在听周淑静说自己父母催着她找男朋友的难题之后，小米主动提出要为周淑静介绍一个，并保证绝对优质。于是她今天就兴高采烈地带了这个男的回到家里，只为了博得老人的欢心。现在，大灰狼露出了尾巴，她也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再没必要维持表面的平和了。

结果？大姑姑自然是战胜了邪恶的小米仍在她光辉的事业道路上平步青云，并在两年之后成功把她挤出了公司。大姑姑现在是自己创业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记得当年这场糗事，但糗归糗，这件事也是她开始奋起的前提吧，毕竟有挫折才有动力啊。

周妠陷入回忆太深，不自觉地笑了笑，郁西芙看得不知所然。奶奶说：“西芙啊，撒酒疯的男人千万不能要，以前周妠她姑姑就是的，带回个男的，看着挺好，结果啊，喝多了两杯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了，把她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想起老伴当时愤怒的表情，她无可如何地泛起了丝丝暖意，旋即这股暖意又幻化为思念的横流，冲刷她尘封已久的深心。“她爷爷一向是最守道德，古板老旧的人，怎么会容许女儿找个这样的疯子？当下就把那男的轰了出去。”奶奶仍在絮絮叨叨回忆着。

为了让奶奶能一次说个畅快，郁西芙从头到尾捧着脸颊静静听着，不插话，不为自家老公辨明什么，及至奶奶把话讲完，她才终于开口：“奶奶，没事的，他不会撒酒疯，也不会打我。”只是会……稍微失去理智一些，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毕竟那档子事当着祖孙俩面前说着实不太好，周妠肯定是听不明白的，但奶奶也许会觉得她行为放荡不守妇道之类的……太久没跟这个社会接触的郁西芙，现在总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那为什么……”周妠仍想继续逼问，却被奶奶以眼神制止了。聪明如她再加上多年的经验，她自是明白郁西芙话外的话，此时自个儿孙女若再问下去，那场景着实有些尴尬了。她于是为了转移话题，张罗着要两个孩子洗漱睡觉去，因为郁西芙怀孕了，周妠原本设想的同床共枕落了空，奶奶于是为了西芙准备了很厚的褥子，配上两套棉被，既不担心硌着也不担心冻着了，郁西芙看向奶奶精心准备的床，直说：“周妠，你奶奶真把我当公主伺候般了。”言罢她又朝奶奶微微欠了欠身，本来想鞠躬道谢，却因为有身子的关系难以实现，奶奶看了出来，只喊道：“这孩子，怎么跟老太婆这么客气呢，你好好睡，睡舒服了就是回报奶奶最好的了，啊。”“嗯，多劳烦您了。”夹着些哭腔，郁西芙抬头，眼角竟泛起了微微的泪光。

“哎哟哟怎么哭了啊，孕妇可不能随便哭啊，对孩子不好的！”奶奶见状忙上前顺了顺她的背，周妠则眼疾手快拿来了温热的毛巾要让郁西芙擦脸，好顺便止住那些大有倾盆而出之势的眼泪，祖孙俩配合之默契让郁西芙破涕为笑，她说：“周妠，我要也是你们家的孩子该多好。”

周妠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不可以，”她还顺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现在就宣布你是我们周家人了，成交！”

奶奶看向开始说笑的两人，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早些睡，孩子们。我也下去睡了。”

“奶奶晚安。”郁西芙忙道。

“嗯，你也晚安。”

时值深秋，地处南方的天阶市天气仍不是十分寒凉，只不过在秋分吹过时会微微带走几分暖意而已。周妠仍是用棉被把半靠着床头的郁西芙裹得严严实实，唯恐留了一丝缝隙让调皮的风窜了进去，郁西芙见状好笑地道：“你们祖孙俩怎么都这么贴心呢，这都不像我认识的你了，周妠。”她末了还顺带揶揄道。“哪有了，我从前就很贴心细致的！”周妠厚着脸皮辩驳。“我的意思是指，”郁西芙却猛地收起了调笑之姿，一本正经道：“你原本没那么喜欢犹豫不决的。”她是指唐放跟顾晓瞳的事，周妠可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本想装傻充愣混过去，无奈她了解郁西芙的情商太高，光凭这一点伎俩是根本瞒不过她的，于是她只好伸了伸胳膊，又做了个深呼吸，做好了要心底事大放送的准备，然后……然后就只欠一些勇气了。

因为自己也搞不清对顾晓瞳的感情是不是喜欢，所以周妠从来都不敢轻易把这些藏在心底的东西说出口，然而郁西芙却如魔咒般，只轻轻一问，便轻松破开她心底长久防御的禁忌，似乎这个宝藏就是专为她而准备般。

“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打闹，我任性地把顾晓瞳组装很久很久的飞机毁于一旦。”周妠决定先从回忆说起，因为那看上去很像纠结的起源：“本来已经做好要跟他大吵一架的准备了，谁知道一向蛮横霸道的他竟然只愣愣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开始收集那些散落的零件，又开始新一轮的搭建。”说到这的时候郁西芙察觉到，周妠因为太投入以致于泛着微光的双眼，像是在传递着“很神奇是不是”之类的消息。只见她快速换了口气，又接着眉飞色舞地说：“我就想啊，这回顾晓瞳是生气生大发了，保不准就要去跟我爷爷告状然后我爷爷就要拿着细树枝来揍我了。于是我当下就英明地决定要跟他一起搭，他竟然没有拒绝哎，我当时就乐了：这就代表他没有生我的气啊。可是看他那个委委屈屈的样子，真的好让人怜爱噢，可怜兮兮的让我都忘了是自己欺负的他了，于是我就忍不住扑上去亲了他一口。”周妠竖起食指，还特地在郁西芙面前晃了晃：“是猝不及防的那种噢，而且啊，亲的是嘴，不是脸。”听她末了还特地强调了部位，郁西芙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夺了个小孩的初吻在你眼里看来是这么骄傲的事吗？”

“那倒没有啦。”周妠被这句话打回了原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当时就要亲了那个地方，后来我才想起来——小姑姑的房间里曾经有张油画，上面画的是两个小孩在月下的海边亲吻，第一眼看我就记住了那个画面，而且到现在都一直很清晰！所以估计当时那莫名其妙的行为是受那个影响所致吧，毕竟孩子嘛，”她耸耸肩：“总是对周边的一切新鲜事物都保持着永远的热忱。”

听到“孩子”这两个字，郁西芙下意识地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周妠见状，也靠近了来，把耳朵贴到了郁西芙的肚子上，而后轻轻说了声：宝贝，我是你干妈噢。郁西芙笑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么年轻要当干妈，有什么想法啊，周妠同志。”“我一定要做个世上最伟大最了不起的干妈！”周妠举手做发誓状。

郁西芙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宝宝啊，你周妠干妈连自己的灵魂伴侣都没有敲定，就嚷嚷着要变成最伟大哎，这么浮夸不切实际的，以后可不能学哦。”言罢还特别满意地“嗯”了几声。周妠这头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好了郁西芙，你不帮我出主意就算了，还不给我台阶下。”她扁扁嘴看着她日思夜想的好友，突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高一刚开始二人同桌的时光，她们两个无所顾忌地说笑打闹着，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不在乎蜚短流长，因为她们拥有彼此。周妠一向感性，只这么微微一怔神，眼泪就开始在眼眶内流转了。郁西芙见状忙拦道：“别啊周妠，你一哭我又要跟着哭了，忘了你奶奶刚刚说了什么吗。”“噢，对。”周妠忙抹掉泪，“说得对啊，哭什么，现在你就在我身边了，我还有什么好哭的啊。”她破涕为笑。

周妠最终还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就那么趴在床边睡着了，郁西芙也没有喊醒她，只拉过被子轻轻替她盖上。在床头柜上，她看见了那夜曾经在周妠的书柜上翻出来的书——巴金的《寒夜》，她想起了那时候游走在自己心底的树生，渴望自由又心存善良的旧时代摩登女郎。树生爱汪文宣，她一直打心底深深相信着。

而她也终有一天会爱上杜冷禅，这是一样的道理，她也深信着。

树生最终远走高飞，而我最终嫁给一个自己还未来得及爱上的人，那么你呢，周妠？郁西芙看向安稳沉睡着的周妠，轻轻抚过她水蜜桃般的脸蛋。

关于郁西芙挺着大肚子并且住到周妠家里的事，杜冷禅是千叮万嘱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的，但周妠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让唐放知晓，郁西芙也赞成。一来唐放是当初替她这桩婚事出了大力气的贵人，二来三人本身关系就一直很好宛如铁三角般，所以既然郁西芙难得能见见世面了，就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于是周妠拨通了唐放的电话。

那边传来了好几声：“嘟……嘟……”过了好一会，周妠差点都要挂掉的时候，才终于被接起来。

“喂，怎么啦？”那头的唐放在用气息发声，很低很低，要么是他所处的环境很安静，比如图书馆；要么是他所处的场合很严肃，比如开会。考虑到他的职务问题，周妠很自然地采纳了后者，她当机立断地挂掉了电话——开会还敢接电话，他也不怕被那个凶狠的教务主任大卸八块！她刚想编辑短信，唐放很快回拨过来，但又被她挂掉。“怎么搞的，急什么。”周妠自言自语道，然后很快发了条“等你不忙再聊。”过去。

电话仍是执着地打来，周妠只好接了。

“我在给各部长开会，刚刚在看他们拍的视频呢。”唐放音调正常了，周妠猜他是到了外面。

“跟你说，”周妠以一种神秘的语气道：“郁西芙在我家，快过来。”

“什么？”这头的唐放皱皱眉，“我晚上就过去。”他没那么惊讶，相较之下，他心中更多的应该是五味杂陈——毕竟当年是他促使郁西芙掉下这个火坑的，他也是她的青春年华耗在柴米油盐上的推动者。

唐放出国了一次，在劳伦斯那学到了太多社会经验，早已脱离了那个年少气盛的他，那个曾经志得意满地冲着郁西芙说“回去上课，钱的事我爸帮忙解决了”的自己，倘若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都要让他自嘲好一会儿。这下又要再见到郁西芙，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何种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