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奇怪
“好。”晓唯必恭必敬地点头。
一支葡萄糖推了近二十分钟,护士又拿出吊瓶,晓唯跑到阳台又跑回浴室,最后终于在衣柜里面找到了一根棍子,总算完成了所有程序。
“等下快输完的时候给我们打电话吧,护士再上来拔针。”医生说。
“不用了,我会拔针的。”晓唯说。
“也好,”医生说,“病人醒来后最好还是到诊所来检查一下,如果明天早上还没醒过来,一定立刻通知我。”
“好的,”晓唯感激地说,“医生,谢谢你们。”
把医生和护士送走,晓唯回到卧室看了一眼,然后去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她停住脚步,书柜侧面,她写的那句“秦子暮,你个猪”依然显眼,是周五那天,她把子暮写的晚上不回来吃饭那句话擦掉后写上去的。
这句话下面此刻却多了一个人,长发飘飘的少女,手插着腰,水灵灵的大眼睛怒视前方,惟妙惟肖,看上去蛮可爱的漫画——如果忽略原形就是晓唯的话。
晓唯瞪了“自己”一眼,走进厨房。厨房里除了米就只剩下冰箱里的一个鸡蛋,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把米洗好,放进电饭煲,设定好煮粥之后就回了卧室。
给舒小小发了短信说下午不去上课,舒小小电话很快就来了,晓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按下红色键,再把手机关掉。她这会儿心里烦得要死,一个字都不想说。
顺着衣柜滑坐到地上,手抱着双膝,远远地看着床上的人和吊瓶里的液体。她不明白子暮为什么要把房间整这么大,让本来很大的床在视觉上就小了不少,而他陷在那张床里,更加渺小。
晓唯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了无力,她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没想到第一个会是子暮。她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分辨得出来他高挺的鼻子,她觉得现在去戳一下他的脸说不定都能戳破。
房间里呈现出一幅静止的画面,床上躺着的人,地上坐着的人,远远相望,却透着坚定与执着,仿佛把一切就此定格。
除了起身给子暮拔针,晓唯整个下午都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让人痛恨的身影。是啊,她是讨厌他的,她觉得活到现在还从没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怒火中烧,让她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无法动作,无法言语的他,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好陌生,或者说一直以来,她对他都是陌生的。联想到前一晚在家偷听到的话,她脑子里完全混乱了。她承认,最想来见子暮也是因为这个。
晓唯猜测过无数种季素秋排斥子暮的原因,却怎么都不会想到如此离谱的答案。谋杀?这对她来说是远到银河系之外的词语,她完全不能相信不能接受。子暮再坏再狂也不可能去杀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就是相信他。
可是,她到底又凭什么相信他?她找不出任何理由来为他辩护。如果他真的做过呢?不然怎么去解释季素秋和秦文烨那强烈的态度,以及她那次问秦文岚子暮为什么要回九州时秦文岚那如此明显的慌张?
不,她不允许!子暮不能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对他毫不在意的吗?为什么一想到对他不利的可能性她会这么难受?
晓唯在自我纠结中挨到天黑,窗帘缝里没有任何亮光透来的时候她才起身,看了看床上的人,仍然是一副陷入深睡的姿态。
她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又担心他等下就醒过来,于是又折回两步,在写满各种符号的白板墙中间擦出一块空白,写了句“厨房有粥,醒了就去喝”。
走遍了菜市场里的每一个摊位,晓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有心甘情愿到这里来买菜的时候。想到上个星期那痛苦又悲愤的日子,她几乎每天都在诅咒这个菜市场可以消失,现在她却在这里用心地挑选,尽管脸上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再回去的时候,一进屋,晓唯就把手上的几个袋子放在门口,快步走进书房,打开书房的灯,然后走到卧室门口,借着书房的光线,看到床上的身影纹丝不动。心里小小的紧绷松懈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担心。
回到玄关处把菜全拎进厨房,拿出一袋红枣后,晓唯停下动作,似乎想起什么。慢慢地转头看向电饭煲,本应该亮着的灯一个都没亮,她赶紧打开盖子,脸色立刻沉下来,很明显,她洗的那些米不可能只煮出这么一点粥!
晓唯“砰”地砸下盖子,快步向厨房外面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书柜侧面,中午还在的她上周五写的那句话不见了,变成了一只小猪,短手短腿,圆滚滚的身体,打着小卷的尾巴,笑得没心没肺,跟下面的“晓唯”形成强烈反差。
她站在原地地看了几秒,眼里隐忍的情绪越来越明显。拿起刷子,用力地把两幅画都擦掉,然后扔掉刷子就走进书房,再走进卧室,开灯,走到床边,一气呵成。
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脸色仍然苍白,神态仍然安静,像从来没有醒过来一样。可是,他脖子边露出来的颜色,分明是他那件棕色睡袍的颜色,不是昏倒在地时穿的那件浅色长衫。
呵,装得还真像!晓唯侧过头冷笑两声,觉得星星点点的火气从脚底下拼命地往上涌。突然又看到床对面的白板墙,她走之前写的那句话下面此时多了几个很不要脸的字——为什么粥里面只有米?
晓唯拿起旁边的一个枕头甩到子暮脸上,冷冷地说了句“起来”。
半晌,一只手才从被子里伸出来,扒开头上的障碍,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出现了。子暮盯着晓唯看了片刻,眼神纯净得像一个从未涉世的孩子,“你回来了?”他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晓唯看着那两颗漂亮的蓝宝石,尽力压制胸腔里的闷气,“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吃饭?”
“什么?”子暮坐起来,靠着床,看着晓唯,似乎不明所以。
“我问你为什么不吃饭?”晓唯又问一遍,声音里透露出来狠劲。
子暮嘴唇一动,晓唯却等不及他讲话,又拿起枕头砸到他身上,同时伴随着激动的怒吼,“你是脑子糊涂了还是日子过太舒坦了?你明明知道你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你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如果我今天也没来你该怎么办?你就那么喜欢吃我做的饭吗?喜欢到要绝食吗?你觉得你死掉了或者变成干尸我就会愧疚是不是?!”
一口气说太多话让她不住地喘气,脸早已涨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睛也酸涩无比。
子暮头发稍显凌乱,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原来我说过的话你还是记得一些。”
晓唯不语,依然瞪着他,她当然知道,和舒小小去海边兜风那天他就是用这样的句式吼她的,刚才居然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长时间地大眼瞪小眼,子暮先妥协,话语含着无辜,“我刚刚喝过粥了,虽然没有味道。”
再也忍不住了,晓唯垂下眸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子暮神色一黯,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愣了片刻,接着伸手一扯,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
他动作很轻,晓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了他身上,眼泪流进他微微敞开的睡袍里,很快就润湿了他的胸膛。
“你干嘛!放开!”晓唯用尽全力的挣扎这会儿却不值一提。
子暮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秦子暮,你这个疯子,神经病!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你为什么老是来招惹我?我们很熟吗?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房间里响彻晓唯断断续续的吼声和惊天动地的哭声,似乎这几天以来的所有苦恼和烦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无所顾忌地大声喊叫,仿佛从来都没有这么畅快地发泄过。
在她旁若无人的哭喊声中,旁边隐约有一声低沉的感慨,“这一次,是因为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晓唯渐渐安静下来,思绪也逐渐清醒。清醒的结果就是后悔加尴尬,她知道自己的姿势一定相当难看,脸埋在他胸口,一手撑着他肩膀,一手掐着他手臂。
犹豫着要怎么起身,头顶传来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我饿了。”
晓唯猛地撑起身体,翻身下床,找到散落的一只拖鞋,急急奔进浴室,没有看子暮一眼。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肿得倒不是很厉害,只是脸上到处都是泪痕,嘴里也是苦涩的咸味。捧起水洗了把脸,浴室的门也突然被扭开。
晓唯看见来人,并无惊讶,只是冷着脸问,“你不知道敲门吗?”
“Sorry,”子暮脸上无任何歉意,“我想我又需要洗个澡。”
晓唯看了看他胸前晕开的大片睡袍,别扭地眨眨眼,“给你十分钟。”
“你这么快就能做好饭?”
“先去诊所。”
“我没事了,不用去。”
“还有九分钟。”晓唯说完就走了出去,步伐坚定,气势强硬。
子暮很守时地洗完澡,又很听话地跟在晓唯身手下楼,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问题,回去多吃饭,多补充营养。从头到尾,晓唯很礼貌跟医生和护士交谈,完全无视对话中的主人公。
淡淡的月光洒在两个沉默的身影上,走到楼下的时候,子暮突然拉住晓唯的手,下一秒,她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你……”晓唯一惊。
“深深。”他在她耳边低吟一句,带着无限眷恋与依赖。
第一次,晓唯没有反抗他的靠近,第一次,两人这么自然地拥抱。
很奇怪,从看到子暮躺在地上的那一刻起,晓唯对他就多了几分心疼,或者说惺惺相惜。他有家有父母,却始终是一个人,她才意识到,他有着如此深刻的孤单!
和她一样,有家有父母,亲人一大堆,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却一直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