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莉荷出现在梧桐街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因为临近中考，周妠最近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奶奶也替她急，听了邻居的各路偏方，用黄芪炖乳鸽或是用茯苓炖乌鸡，拿绿豆熬链子或是黄豆煲猪脚。周妠看着奶奶提供的各路像是照顾孕妇或者病人的滋补货色，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以前松州鱼塘对面的顾爷爷。他就总会拎一些滋补的中药来送给奶奶，奶奶现在炖滋补汤的功夫，都是从他那儿顺眼瞧来的。顾爷爷妻子已经过世了，有一个儿子生意做得虎虎生风也因此忙得晕头转向，常常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回来看他。顾爷爷的家门前养了好几只鸭子，平日里在门前大摇大摆，闲庭信步，高耸着不怎么长的颈节想模仿天鹅似的，看上去虽然滑稽，但周妠总觉得那也是一种闪耀着光芒的梦想。小屋后有一片玉米田，顾爷爷人很好，总会在收获之际把丰硕的果实分与邻里四周，周妠从小就注意到，他自己几乎一点不吃。后来回了家，才听得奶奶说，那是他妻子留下的地，留下的作物。他自己总觉得吃了不是滋味，因为这玉米棒子里头呀，有故事。

听奶奶说，年轻时她跟爷爷，以及顾爷爷与他的妻子，四个人总是玩在一块，一起上了个破破旧旧的乡村小学，清晨天没亮，顾奶奶就从自家玉米田里摸出几根玉米棒子，分别塞在四个人的手里，在透着点天光的黑幕中一边翻山越岭一边费力地啃着生硬的玉米棒子。“虽然只是生硬的玉米棒子，不热乎，也不香甜…但总觉得，当时那种滑入喉咙莫名其妙的清甜感，是后来再也没能感受到的。”周妠记得当时奶奶感慨万千，满满堆积了对故人的思念之情。

回忆被奶奶端至面前的酸辣猪肝汤呛呛打断。周妠赶忙跳起来，找湿巾掩盖住想要流鼻血的冲动。奶奶则一脸笑盈盈地看着她：“晚饭先不急啊，把这个喝了，猪肝明目！我特地换了酸辣口味的，给你提提神开开胃~”说完又乐呵呵地出去了。周妠赶紧大开窗子，把风扇调到最大，探身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顾爷爷一定没有教过这个！

还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一伸头便看见顾晓瞳就那样形单影只地立于自家大门前，抬起手却又迟迟未落下，像是犹豫着要敲门还是离开。他比之前在松州见到时又高了些许，已经可以踮起脚尖就把到曾经要搭梯子才能翻越的围墙。周妠注意到，那上面还是长满了爬山虎。她回过头大声朝楼下喊：“奶奶，顾晓瞳来啦！”厨房里的奶奶闻声就着围裙抹了抹手，赶忙开了门：“晓瞳？晓瞳来啦？快进来，刚好煮了饭！”周妠看到顾晓瞳略显羞涩地被奶奶几乎可以说是扯进屋子的，手里还拎了一大串中药包，估计又是来替他爷爷跑腿的了。顾晓瞳跟周妠一样的年纪，却比她大一届，已经考上了天阶市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顾爷爷总会从松州寄来这样那样的东西，有他的一份，也总会有周妠家的一份，所以顾晓瞳自然而然的就充当了送快递的角色。他一直都还是青少年那样眉清目秀的样子，皮肤怎么打球都没有更黑过，一直停留在很自然的木白色。周妠总喜欢拿“木白”来形容他，因为就是像沐浴在阳光下的松黄的木，有亲近自然又有种如遇天仙的错觉。可惜太久不见，顾晓瞳对她还有些陌生感，眼睛水灵却总透着些呆气，虽然小时候是受周妠指挥的料，但渐渐大了，几乎都不爱接周妠的话了，只是会象征性地作为大哥哥的身份，轻轻揉揉她的发，指节分明，周妠总看得见凸起的青筋。

顾晓瞳没有留下来吃饭，放了药后喝了两杯茶，向奶奶问候了身体状况以及周妠的学习近况后，就很快离开了。周妠收着他喝过的茶杯，听见奶奶叹息：“唉，这孩子，怎么总热络不起来呢，跟他爷爷一些都不像…”

“哎呀，百样水养百样人嘛，顾爷爷成长环境跟他就是天南地北的两个概念，你觉得能有多少相似呢。”

“这毕竟血缘关系还是根深蒂固的呀！哎，你们两个小不点小时候不是玩儿得挺好的嘛！”

“嘁，环境才是一个人的最大影响力。我们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啦，您老就别老挂在嘴边了好吗~”

“这孩子，晚上我蒸了芙蓉蛋，是你大姑姑喊人从乡村里特地运上来的，你得都给我吃完！”

“完全没问题啊！还是大姑姑懂我！”

“瞧你，一个鸡蛋就能贿赂成这样，真没地位！”

撇撇嘴，周妠嘻嘻笑着回了房间，却下意识探身出窗外，竟然看见顾晓瞳还没走，盯着围墙上绿油油的爬山虎在发呆。傍晚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墙，斑斑驳驳地打在他木白色的脸上，整个人在光影中美好得不真实。周妠有些自卑地觉得，他也许不愿意与我们普通人家多打交道吧，没有好处又无趣得很，保不准还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被借钱不还什么的（显然电视剧看太多）。“果然还是个好皮囊的呆子。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跟自己能有着怎样的天差地别呢？”这样想着，周妠静静关上了书桌前的窗。从另一个方向看去，夜幕迟迟未落，夕阳挂在枝头，沉甸甸的，像是要把西边的天空都染醉在一片红尘之中。不时有一群小鸟排着乱七八糟的队形扇动着翅膀飞过，红日下的剪影，却也显得生动多姿。周妠看着看着，竟也不觉沉迷了。

中考在奶奶全程照料以及亲朋好友的远程协助下也圆满结束了。没有考到一中，却也到了天阶市极为出名的文中。这里虽说状元榜眼出得不多，平均分却是常年居高不下。可以算得上全面发展。奶奶很满足，兴高采烈拉了周妠回松州上祖坟烧香烧纸，在爷爷和爸爸的灵位前摆满了肥鸡美酒和发糕苹果，请了两三桌亲朋好友，亲自下厨烧菜，右边住着的刘叔母过来帮忙，她的媳妇也过来，一家人在周妠家的厨房里忙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刘叔公一家憨厚老实，奶奶不在松州住以后，总帮忙打理这边的家，奶奶总是很喜欢他们，见着他们永远笑容满面。此时刘叔公拎了三只鹅，“吭哧吭哧”地越过长廊走向后院，周妠捧着新买的手机，听见奶奶高声笑着说：“三声啊，你又这么客气做什么…赶紧拎一只回家喂小孙子去！”

刘叔母在厨房接话道：“那小瘪三什么都不吃，就喜欢吃你们家妠妠从城里带回来的什么什么小馒头，天天喊着要吃，上次没注意让他塞了满嘴，差点没噎着！”“那可得小心点呐！孩子还这么小呢，哎，我下回让妠妠带些个精细点的小零食，别回头吃坏了你们家宝贝哟~”

“哈哈，哪有这么金贵！妠妠昨晚还给我捧了一大罐过去，我们家那小子抱着它下巴都差点笑掉了！”“是吗？那晚上可真得抱过来让我们好好瞧一瞧咯？哈哈..”周妠听着他们说话，笑了笑，这时口袋里小姑给她新买的手机震动了。是一条短信，她边点开边走出大门口。

短信是未知号码发来的：“你好，是周妠同学吗？我是文中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唐放，在新生名单上看见你的家乡是松州的，我们可是老乡噢！不好意思擅作主张抄了你的电话，我今年是高二11班，有事可以找我帮忙。呵呵。”周妠觉得这人语气有些老土，但还是很礼貌回了过去：“是吗？好巧噢！谢谢学长关心！我们家正好在请客吃饭，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呀。^v^”只是作为礼貌性的问候一下，估计他也不好意思来吧。

可总有意外发生，过了一会儿回复过来了：“好呀！可以告诉我具体位置吗？”

这回轮到周妠懵神了。真的要来？不会吧？！短信都没发超过5条，这人也太随便了吧？可是话都说出口了，又不能再拒绝…想来想去，周妠还是找了奶奶说明了情况，奶奶自然是一口应下：“这是有贵人相助啊傻孩子！还不赶紧领人家过来！”

周妠看电视剧后遗症又发作了，她还是不放心地说：“可我都不懂这人！我们认识还不过10分钟，他就说要来我家吃饭，奶奶，你不觉得有点不寻常吗？会不会是骗钱的啊…”

一厨房都被周妠故弄玄虚的表情逗乐了。刘叔母的媳妇晚春姨笑着拍了拍周妠的头，“这孩子，都要上高中的人了，心眼还这么实呢，真可爱啊~我家黎儿要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黎儿正是刚刚刘叔母口中的“小瘪三”，也就是刘叔公家的宝贝孙子。奶奶笑着回答：“那不成啊！你家黎儿必须是省最高学府的料！差一点我这个干奶奶可不干啊！妠妠，快去把这个叫什么放的学长领来，奶奶可要好好招待他。”“唐放！名字都记不住还要请人家到家里做客，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周妠嘟哝着把自家地址发了出去。还附了一句：“我们家人很多的，来了别不好意思啊~”

这边的唐放收到短信，笑了笑，轻车熟路地驾上摩托车，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