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昏阙
当夜水滦与河东昭义二镇军会战于澜州之外的洪谷。
洪谷这个地方在晋北沁水县太行山余脉中条山主峰历山东麓,本是一条河谷,河水清浅,淤泥堆积,是山地中的上好良田。当地百姓早在官军到来之前就已经逃了一个精光。只剩下两路军队,仔细一看,竟然都是沙陀骑兵!
“看到了没有?”林青衣近乎呓语般的说着:“这才是我师父的手段……他只会光明正大的与你决斗,在战场之外的任何地方杀死你,他都认为是一种……耻辱。”
沙陀骑兵确实是林青衣的师父借来的,至于用了什么方法去“借”,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他们选择河东、昭义二镇在这里驻扎,一为补水,二来当地在太行山区里面算是极富庶的,百姓虽逃走,地窖里面满窖的黍麦带不走,为官军提供了充足给养。这地方地势比较隐蔽,且为山地河谷,按理说易守难攻,何况云中澜州距此地极远。两镇兵当晚安枕酣睡。但河东节度使崔季康生性谨慎,他入夜之前,安排了探马沿太行山往云中方向探路。
这个安排救了他的命。沙陀骑兵长途奔袭,动静搞的很大,河东探发现了沙陀骑兵,从而早一步逃回洪谷禀报主帅水滦。
所以这一次,水滦带兵,是有备而来。
既然旨在取下澜州,那么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斩断澜州周边的藤蔓菱角,让它变成孤零零的守无可守之城!
沙陀骑兵既然也是援军之一,那就抢先一步,先杀了他们!
河谷本来可以是御拒骑兵最好的地势之一,因为河泥淤积,马匹容易陷足其中。但现在是春季,山谷中却依然严寒,不要说河边淤泥,连河面除中间一小股水流,都冻得硬如磐石。
水滦命人在马蹄上缚了毛毡,跑起冰面来也是如履平地。而对方的官军却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对他们来说,这已是不再是战争,而化身成为一场屠戮,太行山的夜空被火光照亮,险峰峻岭间回荡着震天杀声,清澈的河与清亮的冰也被鲜血染红。
林青衣高举大纛。夜晚的中军纛顶上用特制的小装置燃着熊熊的火,他紧跟着参将,中军十余人,包括水滦等,则随时紧随着散放着强烈火光的大纛。林青衣调教出来的兵纪律性极强,大纛指向哪里,便攻向哪里,虽然敌兵已是乱成一团粥,却绝不恋战贪杀。而年轻的将军也不满足只作指挥者,他的中军就是最强的战争机器。他们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中军的军官们每一个都是最嗜血的勇士。
当某一名中军官一箭将刚披挂好的昭义节度使李钧射杀于马下,昭义军再无斗志,纷纷四散逃跑。对方首领带亲随十余人逃亡的消息随后传来。参将大笑道:“举纛!”
林青衣将大纛高举过头顶三次,于是战场上所有士兵罢战,齐声欢呼:“将军无敌,铁离威武!”
参将下令穷寇莫追,骑兵分队清点战利品,又命中军随自己前往河谷边一个坡度和缓的山坡上暂时休息。林青衣趁他转身不觉得,将大纛交给了一名中军官。
她自己落在了后面。一整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奔驰,手里始终高举着沉重的大纛,按理说,这样的运动量对林青衣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她现在却觉得眼前发黑。
到底她的身体是久病未愈的,曾经的蛇王蛊那么猛烈,白泽给她的又是猛药,一来二去的,再加上劳碌奔波,身体率先发出了抗议的信号。
现在林青衣踏在马蹬上的双腿在发抖,刚刚举过大纛的手臂已经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软,麻,僵硬,春寒中,太行山凛冽的冷风吹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的内衣都早已经被冷汗湿透。
她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跟上大部队去,远远的大纛顶上火光在闪烁,一闪一闪,不知道闪的是火光还是自己的眼睛。撑不下去了,林青衣微微苦笑,这一次又要被水滦骂了,搞不好连累参将也要挨骂。
林青衣觉得自己似乎突然空了,后背重重的撞在地上,然后,又向前移动了好远。她模模糊糊的猜想可能是哪一只脚挂在了马镫上。身侧有马蹄声,不知道这一骑是会发现自己,还是会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而踏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想要晕过去也这么困难?然后身子突然又一空。天旋地转之后,她知道自己看见了水滦的脸。
这下真的完了。
这是林青衣在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