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载：四月中旬，昭兴帝复将四将军绝幕，出蜀中，奔袭澜州，旌旗蔽天。

车辚辚，马萧萧，将士弓箭各在腰。

林青衣坐在高头大马上，无意识的远望，忽然发现自己望的是洛阳的方向。

自嘲般的笑笑，忽然身后传来拍马追赶的声音，回头一看，却发现是一脸纠结的水滦。

水滦生平最好风流，他生的又好，因此林青衣还是第一次看到纠结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不得不说纠结真是太不适合你了啊，水滦。

林青衣默默的想着。

“青衣……”水滦迟疑的说道：“你那天回来……我听雪初跟我说，说是霜降跟她说……你……”

大军在后的，两个主帅在这里讨论说不说的问题……

林青衣默默扶额，然后说道：“你要是想问我是不是女儿身的话，那我回答你，是的。”

水滦一瞬间的震惊过后，更加纠结了：“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之前也没有问过我吧？”林青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水滦秒杀当场。

水滦哑然。

没错，他是没有问过……问题是你从军营里随便扒拉出一个小兵会问他性别吗？你只会拍着肩膀豪迈的对他说哥们从此以后我们是兄弟了吧！

林青衣又看了水滦一眼，终于不客气的指摘出声：“你难道也像那些人一样，觉得女人能成个什么气候，所以想把我赶回去？”

水滦终于摸了摸鼻尖——这是他以前常做的动作，然后一声长叹道：“青衣，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想太多是你的坏习惯。”

“那你还在纠结什么？”林青衣疑惑：“你看你那张脸，皱的和什么似的……我记得我们当初被蛮王围困在清风谷好几个月没有粮草的时候，你都没有摆出这个样子给我看啊！”

水滦苦笑：“……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动过把雪初许配给你的心思？”

林青衣：“……”

这下轮到林青衣震惊了。

她木然的那种样子实在太让水滦手痒——忍不住就想上去捏捏她脸蛋什么的，但是顾及到现在林青衣已经不再是他的那个“林兄弟”，于是水滦只好咳嗽几声，把手缩了回去。

“果然……你根本没注意过这种问题。”他策马，偏头对着林青衣说道：“现在既然都这样了，那就算了，雪初那边，我会跟她说的。她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过些日子，她想必自己也能想通的。”

“就是你以后……自己在各个方面，要多加注意。”水滦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青衣一眼：“女生的身份，有的时候确实和男人的，是不同的。”

林青衣表示不能理解。

水滦当天晚上就给了她答案。

沐浴的热水，重新改良过的骑马装束，暖小腹的药汤……

还有站在她帐子里的慕容雪初。

慕容雪初搭着热气腾腾的手巾，淡淡的说道：“林姑娘这些天葵水期至（也就是现代所谓的大姨妈来了……），也不知道多照顾照顾自己。看来果然是女中豪杰，是我们这些弱质女流不能比拟的。”

林青衣：“……”

林青衣再一次领会到了五雷轰顶的含义，她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慕容霜降将手中的木盆放下来，说道：“怎么，还想让我把热水端过去，伺候林姑娘你洗头吗？”

林青衣：“……”

林青衣于是乖乖的走过去，坐在慕容雪初身前的那个小板凳上，温顺的任慕容雪初给她拆洗头发。

一缕又一缕的青丝在慕容雪初掌心散开，林青衣心里跟着千回百转。

她其实很久以前，就暗自把慕容霜降当自己的姐姐看。

林青衣原本的那个姐姐……不说也罢。她来到水滦这里，本来是一心一意呕心沥血的要辅佐他成就一番事业，但是当慕容雪初一针一线的缝补着她到处破绽的衣服，耐心的炖汤给她喝时，林青衣就不自觉的把慕容雪初当成自己的姐姐了。

这实在不能怪她……像林青衣这样长起来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被一点点的温情所打动。更何况慕容雪初又是那种温柔善良，典型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子。

打死林青衣都想不到，慕容雪初之前做的那些事，竟然，竟然是因为喜欢她！

这就导致她现在见了慕容雪初都有些畏缩，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慕容雪初却像是很平静似的，她给林青衣洗完了头发，擦干，又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银梳子，开始一下一下的给林青衣梳头。

林青衣一动也不敢动的坐在那儿，闻到桂花头油的香气——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女孩子家才用的东西。

慕容雪初的手法很轻柔，她给林青衣梳完头发之后，一声不响的收拾了东西又要退出去。林青衣大急，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一急之下抓住了对方的手，哀求道：“雪初姐姐！”

慕容雪初原本板着一张脸的，忽然看见林青衣这样楚楚可怜的看着她，一张小脸巴掌大，两眼都是泪花的样子，心里莫名的一软。

她以前也曾经逗过那个少言寡语的青衣军师，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子。林青衣每每被她逼得急了，就是这样要软不软要硬不硬的喊她：“雪初姐姐。”声音说不上命令，倒像是在讨好般的哀求。

现在慕容雪初才知道……林青衣那一声“雪初姐姐”，真的是哀求的。

这个孩子……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呢。

她之前，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这么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抛头露面，甚至……其钗从军呢？

慕容雪初终于忍不住回头，摸了摸林青衣细细软软的头发，忽的掩面叹道：“军师你又是何必……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林青衣茫然。

“军师为水家做过多少事情……雪初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些事情，不要说是你一个姑娘家了，就算真的是让大男人来做，恐怕也容易不到哪里去……你回回又都是那么拼命的样子，真是何苦……”慕容雪初转过头来，说道：“我之前也只不过是看军师实在是过的太辛苦了一些，才想着……要处处多照顾军师一些……这一点，不管青衣军师是男是女，过去将来，都不会改变。”

林青衣愣愣的听着，半晌，微弱的反驳：“我没有……”

“七天七夜不合眼，驱驰千里借来援兵解晋城之围的人是谁？独自跋涉三百里，在整整一座城外布下了八阵图来克敌制胜的人又是谁？饥渴交加，然而在士兵们没有分到粮食和水之前自己绝不动用一分军资的人又是谁？”

慕容雪初步步紧逼，步步问道：“雪初从来没有见过像军师这般随意糟践自己身体的人！雪初自己也是学歧黄之术（医术）的出身，大夫最讨厌的，就是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

林青衣呆呆的，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林青衣这一生，有过一个最失败的血缘姐姐。但是上天到底还是补偿给了她一个，和她毫无血脉关系的异姓姐姐。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慕容雪初，也是你的姐姐了。”慕容霜降拢了拢林青衣的头发，将自己发间的一支发簪拆出来给她戴上，默然说道：“……改天，找个时间，我们姐妹两，撮土为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