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茶室命案(一)
简寻香的祖父已经亡故,就在送晏杨进方家之后不久。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晏杨为什么出现在方家了。也再没有人能告诉简寻香,晏杨和他简家有着怎样的联系,他祖父到底做了些什么。
从晏杨那里他估计也讨不到什么有用的,且刚跟她闹翻,拉不下脸去找她。但安生了几天,简寻香始终放不下,终于忍不住要找晏杨把一切问个清楚。尽管他不大相信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能了解多少大人的事。
晏杨所在的学堂算是成绩比较差的一块,毕竟她这人比较顽皮另类,不够尊师重道。简寻香进她学堂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听到里面传来的吵吵嚷嚷声更是有掉头的冲动。
不过,在他忽然听到有人愤怒的连名带姓的怒吼萧倚竹的时候,马上抛了犹豫,快步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出事的地方不是学堂,而是供老师休息看书的茶室。这儿紧邻着书房,既可以品茗又可以放松一会儿看自己的书。而且学堂氛围开放,也有不少学生会趁着老师空闲之时来这请教问题,或者纯粹的就来看望老师,聊些学堂之上不聊的。倒与现代的办公室很像。只是这儿素来安静,书房的书又齐全难得,不少钱不算多的子弟会凭着优异的学识或者关系推荐来这教这些孩子读书,顺便混个读书的场所,以求有朝一日开科取士,金榜题名,走上官途。
因此,久而久之,这茶室便日渐扩大,建了许多隔间,快成了年轻先生们讨论学文,奋发读书的地方。
今天的这个事就和一个年轻的老师有关。晏杨还记得这个老师曾经代别人教过她们几天。听说家境不怎么好,但学问是实打实的高,讲起课来旁征博引,尤其是跟这拨爱玩的小孩子讲各地的地理天文,人物传奇,基本上是信口拈来,完全不用书本。从这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底子很扎实,学富五车,明年开科,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榜上有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意外就发生在了今天。他死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深深的插在了心脏。胸前的白色衣襟都已被浸红。
晏杨来时围了四五个人,被害人的弟弟正同萧倚竹闹。自己哥哥倒在地上,尸体冰冷,而萧倚竹手上沾着血从他哥哥倒下的房间出来,作为弟弟能不愤怒?能不眼眶发红要打人吗?情绪失常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萧倚竹他也认识,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凶手是他,不趁现在把事情闹大,待上面的人一插手,碍于萧倚竹的身份,拖上一时,草草结案,谁知道哥哥能不能瞑目?能不能让凶手受到惩罚?因此情绪失控的弟弟便吵吵嚷嚷的扯着萧倚竹的衣襟不放,一声声的告他杀人。
到最后,这间茶室竟引来了一圈人,原本该下学的学子听到动静都赶过来凑这热闹。后来一看到有人死了,胆小的又吓得跑出去嚷嚷,胆大的留下来一看究竟。晏杨就属此列。
萧倚竹脸色苍白,死死地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看死者家属愈演愈烈,晏杨适时地隔开那个想要打人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也没完全失去理智,看晏杨一个小女孩的样子,稍稍缓了一些,仍是死死盯着萧倚竹,非要他给个说法。偏偏萧倚竹耍傲气,两相僵持。
晏杨语气有点凶的质问:“人是你杀的?”。但毕竟声音带着童音,再凶也没什么威严。她并不是要为谁抱不平而凶巴巴的,只是这个萧倚竹上回得罪她的时候让她不爽,况且萧倚竹这人吃硬不吃软,这情况下,还是凶一点好。这样也能让受害者觉得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的过激情绪会再缓一点。
萧倚竹见是晏杨这个讨厌鬼,更不说话了。
晏杨嘁了一声,忽然拉过萧倚竹,指着死者说:“萧倚竹,堂堂男子汉,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他人都已经死了,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句实话有那么难吗?”
她还是个小孩子,但此刻的语气像极了大人,冷静又严肃。吼得萧倚竹一阵晃神,他看着地上双目紧闭的人,又瞪向晏杨,终于恼怒的开口:“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你凭什么对本皇子大吼大叫!”
晏杨对他的恼怒不以为意,死者的弟弟却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萧倚竹!你说没杀就没杀,别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推脱,你没杀我大哥,为什么双手沾血的从我大哥出事的屋子出去?不还他一个公道,我跟你没完!别以为你了不起,大不了我这命不要了,也要跟你拼了!”
晏杨赶紧的拉住他,安抚道:“别激动,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人确实不是他杀的。”
弟弟闻言更加气愤,冷笑连连。本以为晏杨好歹是站他一边的,经过萧倚竹一吼她又临阵倒戈,还要维护那个凶手。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这样,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晏杨对他一时的失控也能理解,也不辩解,只是指着他哥哥沉声道:“你哥哥也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会乱说话么?”
“人心隔肚皮,那谁知道?”
晏杨知他多少还有冷静,也不管他说什么。劝道:“我知道你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凶手找出来,还你哥哥一个公道,你何不冷静下来,听我说呢?”
“听你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偏袒他,你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又有谁信?”
他说得很在理,晏杨也无甚可以反驳的,在这时候,他还能想到这么多,可见他也不是完全在闹脾气。
“你说是萧倚竹杀了你哥,原因呢?”
“原因?”他冷笑一声,愤恨的看着萧倚竹:“他做事还需要什么理由?”是啊,上次小黑屋的事情萧倚竹不就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唉,说一句顶一句。晏杨叹了口气,正儿八经反问:“当然需要!他也是个人,和我们没有区别。谁吃饱了撑的会无缘无故去杀人啊!杀人不害怕?”
就算他是个皇子,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性情只是偏于高傲,不服管教,并不暴戾。上面还有皇后压着,闲来无事不会拿人命来玩。晏杨这会儿也不管忌讳不忌讳,又说:“你也说了他是个皇子,为他效力的人多,他就算要杀人犯得着亲自动手吗?你当他的暗卫,他的跟班死了啊?”上次萧倚宸就说他父亲派人躲在暗处保护他,不就是暗卫么!萧倚竹肯定也有吧!就不知道,暗卫能不能见人,萧倚竹的‘杀人过程’暗卫有没有看到,能否出来作证。
“话又说回去,他为什么要杀你哥?如果没有理由,那也可以用失手杀人来解释。”
话一下子转了,弟弟都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是帮谁??这么一圈人竟然让个小姑娘一人在说。
“算他失手杀人好了。一般什么情形下会失手杀人?你好好的,他好好的,你会突然失手杀了他吗?”面对晏杨的提问,周围的人竟跟着摇头。其实,好好讲起道理来,大家都愿意听。
“萧倚竹会失手杀人,多半要有一定的刺激,这个刺激可能是因为他们吵起来了或者打起来了,可你们看看,老师的仪表整洁,纹丝不乱,面上的神情像是在死前吵过架打过架吗?”
听晏杨这样说,众人才壮着胆子仔细去看一直想要忘记的尸体,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大家本能的对死亡的害怕。或是对这个老师的敬畏,不太敢直直的看。
死者倒下的地方,有一张矮桌,矮桌上还放着已经凉掉的茶,此时已没有一丝热气,颇有一种人走茶凉,人死灯灭的戚寂。
方才哭嚷声盖过了这不忍,这会儿大家都静了,霎时便能感到有人在这里去了的淡淡哀色。
死者的弟弟强忍着泪,蹲下去看他哥哥。晏杨的话他多少听了点。他的哥哥无论何时都爱把自己整的干干净净,今天也不例外,就算他倒下,他的头发都是一丝不乱的。
晏杨轻轻叹了口气,“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是有些牵强,可大家想一想,老师他待人谦和,怎么会和学生吵架?还是和青藤苑的学生。既然吵不起来,萧倚竹是怎么起的杀心?老师这么优秀的人哪里会开罪到一个小孩子?”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问题大家谁也没有提。
“还有,你进来这里不久,我就进来了,那个时候老师的血已经凝固了,而且老师的血只沾到了衣襟,并没有喷溅,杀人者哪里会染到血?是手背还是手心?再试问,血液凝固要多久?萧倚竹如果真的杀了老师,惊慌之下,他会一直呆在这,直到你们赶过来再慌里慌张的出去给你们怀疑吗?再退一步,就算他吓傻了,跟着他的人呢?他们护主的责任所在,怎么会让萧倚竹一直待在杀人现场?”恐怕在出事的瞬间,血液还在流的瞬间,他们就带着萧倚竹逃之夭夭了。
“那也可能是他杀了人,都吓傻了,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对,有可能。可你没发现你哥哥身上的一个问题吗?”
晏杨的问题也不是没有人看到,只是大家都谨慎为先,不敢轻易说罢了。
简寻香看了一阵,问道:“被人一刀刺中心脏,你哥哥为什么都不挣扎?在血还没有流尽的时候,他应该还有气,为什么不留下凶手的线索呢?”
最让人不解的就在这里,老师的死状太过安详了,一个人在死前知道刀子刺进了心脏,多少会有痛苦的神色,他哥哥怎么就那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等死呢?这真的很奇怪。
一时间各种低低的议论声响起,问题接踵而来。
“谁这么狠心要置老师于死地?”
“茶盅的摆放,分明是两个人在喝茶,两人关系应该不错,不大可能起争执吧?”
“老师这么躺着倒像是有人故意摆放好的,如果是吵架争执间,老师在喝茶,他也应该是侧着倒地的。。”
“对啊,那这,”
“会不会有人在老师的茶里下了药啊?”
“那为什么要把老师摆放在地上呢?”
“你看那匕首插入的角度,正对心脏。”
老师不可能是自杀,根据手的长度,要自杀,刀多半是插在腹中。不会专门插上心脏。
如果老师当时站着,那杀他的人情急之下,也会选择顺手的地方,毕竟老师有那么高,凶手也不大会选心脏下手。如果老师是坐着,倒下时多少会有些挣扎,身体可能会因为痛苦蜷缩,而不是直挺挺的。这样,他后面的衣服也会有点褶皱。而现在,老师躺得好好的,衣服似乎也被特意弄整齐过。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凶手与他未必就有深仇大恨。说明凶手先让老师躺好,再下的手。或许,
“对啊,下午这儿一般会有人来请教学问,你们没人看见什么人来过吗?”
“是啊,在这看书的又不止一个老师,这么凶险的事情,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看见?也没有人听见动静?”
“还有啊,五皇子怎么会来这里?请教学问吗?你身边的人一直跟着你吗?怎么都没见?”
“五皇子总不会纡尊降贵到这来讨学问吧?”
简寻香见矛头又要指过来,说道:“可是,那匕首是谁的呢?倚竹他从来不会带匕首,而且茶水中下了药,五皇子也没去过太医院拿药,这个你们可以查记录。”
死者的弟弟狠狠地擦了把眼睛,尽管萧倚竹被冤枉的嫌疑很大,但他对维护萧倚竹的人仍抱有敌意,当即呸了一声。“他从不带匕首,他当然不用带匕首,匕首就是现成的,那是季泗送我哥的匕首!”原来那匕首是朋友送他哥哥的。唉!
默了一瞬,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看见季泗匆匆忙忙的从茶室出去、、、、”
“但是学院是读书圣地,不允许带刀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