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丞相司宣文之女苏酿——年十六。”

苏酿心中一惊，颔了颔首，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

初夏的风徐徐拂过，抚平了几分心中的烦躁。仿佛是上天洒下的一抔凉薄，静静溢满整个人间，蔓延，盘旋，升华，凝固……

“民女苏酿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身体康健，太后永驻芳华。”苏酿低着头，声音并不大，发梢随着微风上扬。

“秀女既为丞相之女，为何自称‘民女’呢？”太后嘴角微微翘起，缓缓呡了口桌上的花茶，抬眼看着苏酿。“回太后的话，民女以为，吏应以民为天。民女虽生在官吏人家，却也是晟安的子民，因此以‘民女’自称。”“好一个以民为天。”太后笑了笑，点了点头说：“可读过什么诗书？”

苏酿一怔，微微抬了抬头，静静地说：“民女不才……”“等等，”夏千尘捏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看着被吓了一跳的苏酿，饶有兴趣地说了句：“深知身在情长在……”苏酿微微呆了一下，不自主接了一句：“怅望江头江水声。”

夏千尘樱薄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泛起玩味地笑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啊……”苏酿下意识对出夏千尘诗的下半句，才反映过来什么，脸微微一红，又镇定下来。

“读过不少书嘛。”太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叠纸，看着宣纸问夏千尘：“皇上意下如何啊？”“儿臣的意思母后应该是明白的。”夏千尘看了眼苏酿，转头对太后说。

“自然，那留牌子吧。”

苏酿心中一惊，重重叹了口气，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又悲又恼。

黄色琉璃瓦上有白色的鸟儿驻足歇息，在青天之下，自由自在，令人羡慕。

二.

“唉，听说了吗？那个今天上午那个苏酿前两次挑选都没有来，皇上和太后非但不计较还给留了牌子，什么世道啊？”一个被赐了花的秀女愤愤不平地收拾着东西，对身边的秀女说：“听妹妹这么一说还真是，难怪看着面生，来头不小嘛。”

“不过，”被赐了花的秀女微微苦笑，直起身子来给身边的秀女理了理衣襟道：“熙姐姐如今也要进宫了，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再见到你……”“妹妹也不必难过，我自然不会忘了妹妹。当初爹让妹妹同我一起来选秀，我便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只要有一人被选入宫中，这一生，就不能自己做主了。”宗熙水汪汪的眼睛中泛着点点泪花，在眼眶中翻滚。

“姐姐……”秀女紧紧抱着宗熙，失声哭了起来。

“若我在宫中一切顺利，自然不会负了妹妹。”宗熙强迫自己笑了笑，拍了拍秀女颤抖的后背，叹了口气，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窗外的红色蝴蝶在低低歌唱，唱着夏天的声音，不绝于耳，迎合着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夏天，真的是来了吗？

三.

当初爹让妹妹同我一起来选秀，我便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只要有一人被选入宫中，这一生，就不能自己做主了。

四.

圣明宫。

寝殿。

“……”房梁上蹲着的两个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

男孩从房梁上一个翻身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转头看向房梁上的南子嫣：“要不要我抱你下来啊？”南子嫣不屑地撇了撇嘴，轻盈地落在男孩面前，抬起头笑着说：“哎呀我自己下来了怎么办呢？”说完还无辜地摊了摊手，晃了晃脑袋。

男孩甩了甩头发：“好吧。”随即蹲下身子，在夏千尘的房里翻找着什么：“啊找到了！”南子嫣疑惑地凑过来一看，竟是一块令牌。“发什么愣啊？你不是也来偷东西的吗？抓紧啊！” “抓紧什么……”南子嫣疑惑地看了看男孩，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哦，我的天，”男孩无奈地按了按额头，看了看一脸不明所以的南子嫣，说：“大婶我是让你抓紧时间啊一会儿可就要有人来了！”“啊对！”南子嫣俏皮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认真地到处翻拾了起来，顿了顿，又说：“你全家都大婶……”

男孩叹了口气，将令牌重新别回自己腰间，蹲下来拾起南子嫣打碎的瓷器碎片。“奇怪了，找不到啊，怎么会这样？”南子嫣紧紧抿着嘴，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额头溢出点点汗珠。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男孩无奈地拍了拍南子嫣的肩膀，看着不停翻来翻去的南子嫣。“今年的选秀名单啊……”“你觉得这种东西会在皇上寝宫里？”男孩不由自主笑了出来：“你找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今年的秀女吧？”“不是……你很啰嗦耶！”南子嫣瞪了一眼男孩，撅了撅嘴说。

“走吧，你找不到的。”男孩打了个哈欠，对南子嫣说。“呼……”南子嫣站起身来，抬起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失望地叹了口气，轻轻走到殿门，打开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对男孩挥了挥手道：“没人，快走。”

男孩跟在南子嫣身后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唉，谁啊？站住！”“不好，快跑！”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拉起南子嫣的手几个翻身到了屋檐上向外跑去。“来人啊！抓刺客啊！”

南子嫣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男孩拉上了屋檐。

“喂……”南子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声。“哎呀你麻烦死了！”男孩转身把南子嫣横抱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南子嫣这才看清男孩的长相：有几分像南子成，又有几分像夏千尘。他是谁？

五.

苏酿狠狠把手中的诗书扔到地上，嘟囔了句：“都怪你。”

“哎呀我的小姑娘你怎么了啊？”南子成的声音充满玩意地从苏酿身后传来，慵慵懒懒的，像是冬天的阳光。苏酿惊奇地转过身，看着眼前一袭蓝衣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充满了惊喜。

“我……”苏酿低下头，有点伤感。“我知道。”南子成叹了口气，从身后揽过瘦弱的苏酿，将下颚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说了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苏酿轻轻阖上双眸，听风吹的声音。

地上的书被风吹开，哗啦哗啦响，带走了整个春天，拉来了一个夏天。

六.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七.

姑苏。

苏府门外。

“老爷你知道被休了的女人再嫁出去有多难吗？老爷！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看在咱们夫妻十多载的份上，别赶我走！”景瑶跪在苏府门口的地上，脸上梨花带雨，手中的包裹已经被长长的指甲划了很多痕迹。

“你难道忘了你说过你喜欢听我唱的曲儿了吗？我再唱给你听啊，老爷。”

宋柳孝轻轻拉开苏府大门，叹了口气，看着门外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转头看看苏青寺，说：“老爷……你看这……她已经知道以前做的事情过分了，要不，算了吧。”苏青寺咬了咬牙，然后又摇了摇头，痛苦地背过脸去：“罢了……”

宋柳孝苦笑了笑，招呼丫鬟扶起了景瑶。

姑苏的天气比长安要温热很多，合欢花开得十分鼎盛，发出阵阵幽香，辗转回环，绕在整个苏府里，让人安心。

这种气味，好像是粉色的忧伤……

八.

就是这样，春天好像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