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梦中惊恐水月华
一个利落地翻身从车下出来,此时湿漉漉的衣裳,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前,与面前的这位衣着考究面带银色面具的丞相府公子潘湛相比绝对是讽刺至极。
“湛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我强装镇定地跟他周旋。
只见那银色面具下的眼睛像雄鹰一般凛冽到现在蒙上一层困惑,这眼神有点陌生。
“湛公子自称怜香惜玉,我虽不是小家碧玉,却也是女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先让我换件衣物,再计前嫌。”
潘湛凝视了我许久,才开口道:“车里只有男装。若不嫌弃就先拿去好了。”
“多谢!”我正想着待会儿趁着上车换衣服的档怎么逃走。
包裹里真的有一件男装,虽没有潘湛身上的奢华,但也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我第一次穿男装,还真是有点困难。
还有一顶束冠,我将头发高高束起,套在束冠里,现在的我应该还算很男人吧,在我系衣襟带子的时候,门帘忽然被人拉开。
我一惊本能地戒备起来,但见潘湛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现在可以说是何来历了吧。”
我不答反问:“湛公子又为何带着面具,刚才在假山上的莫非也是你。”
我伸手去夺他脸上的面具,他侧脸刚好躲过,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两相内力相抵,僵持了一会儿,他说:“姑娘好武功!”
“不必如此客气,那天夜里你不是还想见识我其他的本事吗?那次跟你比速度,今天跟你比内功,如若你输了让我知道这面具下的脸就放我走。”
“姑娘如此笃定。”
我们相互对望,腕部已经骤热,他的武功定然也不低。望着他的眼睛,我忽然奸邪地笑了,然后另一只手袭上他的肩,反力冲击我们转了半圈,我冲向车外,他在车里,顿时如平地惊雷,马车已经被我们的内力震的掀了一半,我飞身挪出了马车狭小的空间,踏着马背轻功向后飞去。
“我依然知道这面具下是湛公子,拿不拿的下面具又有何区别,你输了,湛公子后会无期。”从未如此痛快,我欢笑着渐渐远去。
潘湛还算正人君子我虽是侥幸赢了他,但他并没有追上来。我一个人在这林子里歇息。
逃出虎口只是第一步,我该去哪里。东珏定然全力缉拿我,其他各国我又不熟,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娘亲哭的泪汪汪啊,儿啊你呀孤零零啊!”我正在树下小憩,忽然传来阵阵哭丧之音。
我站起来,隔着一条下路一个伛偻老妇人头披白布,身后拉着一辆木车,上盖白单,步履蹒跚地走过。
如此凄凉连个撒纸钱的人都没有,看样子这一家人只剩下老妇人了。
忽然想起至今不见尸骨的盈姐姐,悲从中来,不禁和上手掌默念:“愿天佑死者再世福禄,生者今生安泰。”
“咯噔”老妇人的车辙陷入坑中,艰难地拉车。
“老婆婆我帮你。”我从后稍一用力车就冲出了矮坑。
老妇人走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我握着我的手说:“姑娘真是好人。”
“老婆婆您要节哀,这天快黑了——”我还想继续说什么,可是却全忘了,眼前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皱纹渐渐舒展开来, 幻化成可怕的笑容,茂林之中回荡着地狱恶魔的笑声, 一阵接着一阵——
朦朦胧胧之中,四周是阴暗的高墙,只有头顶昏暗的油灯勉强地撤出一丝光亮,身下是潮湿的草席,这里是大牢!
“你醒了。”那人开口说话,我努力睁开双眼,才渐渐意识到面前端坐之人正是东珏皇帝——明少主。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杀你。胆敢叛逃的暗人要受地狱酷刑,车裂而死,冒着这样的风险你也不惜一试,看来你真的很想逃呢。”
我在宫门口乘着潘湛的马车逃到茂林,之后遇见丧子的老妇人,然后——
然后我被暗算,被带到了这里。
“你要杀要剐随你便。”
“哈哈,好一个要杀要剐随我便!”他猖狂地大笑,我在他的眼里也不过蝼蚁,我不得不承认他有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
“来人。”威严的一声,门口已经进来一众侍女。
侍女端着托盘,上放两青铜杯酒,我立即明白,这是赐鸩酒。
我走下床立在侍女的托盘前不屈膝不下跪:“民女罪该万死,皇恩浩荡,谢皇上赐酒!”
从未想过鸩酒如此之烈,瞬间喉咙像火烧一样疼痛。
一切都该结束了,却又如此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我的人生,我还是没等到明煜娶我,没等到念哥哥功成身退——
也好可以去见盈姐姐了,那嫣紫的谷底,罗兰仙子的笑容,我也要去做仙子了吗?我满意地合上了双眼,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
孤魂一缕游荡在人世间,走过了熙攘的街道,繁华的都市,人们与我擦肩而过,我想抓住他们的衣角,手却透过他们的身体,化成一缕烟波,我真的死了。
不知走了多远,张灯结彩的街道上热闹非凡,眼前朱墙碧瓦,高墙彼伏,这是哪国的王宫。远处六角高塔闪着意义紫光,这难道是紫珠晶紫,那这里就是“独富南琼”的南琼岛,一年一度的朝珠节是南琼最大的节日,上至皇帝帅群臣登塔祭天,祈求神珠庇佑,国泰民安,下至贫民百姓,也要紫珠伏地跪拜,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太平。
吉时已到,烟花齐放,百姓行叩天大礼,圣塔之下满是虔诚的人们,双手合一,双膝跪地,三叩首。
此时的高塔内,皇帝和身后文武百官,也行三叩首之礼。“承天授命,帝于朝珠节祭天于万福塔。自上古神人开天造人,然后神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吾朝谨尊天意,圣祖救万民于水火,深明惜天下苍生降双珠庇世,琼幸得紫珠庇佑,百年基业,帝深明固国之本,体恤民情,今祈求深明佑我南琼百姓安居乐业,国太民安。”
“一叩首,祈天降甘露秋获丰收”
“二叩首,祈神兵良马抵御外辱”
“三叩首,祈帝身体安康万民之福”
“祭天礼成!”
蟠龙朝服加身的皇帝缓缓起身,转身走下台阶,我却如雷轰顶,僵在原地,这——这——这张脸——
那个我七年的梦里出现的身影,总想看清的身影,眼前如此清晰。
“今年朝珠节阿芸是想父皇在宫里准备宴会呢,还是父皇带你出宫呢玩儿呢?”
“当然是出宫,父皇带阿芸去万福塔祭天吧!”
“阿芸这般淘气,将来父王要给你找个怎样的驸马才能既配得上阿芸南琼第一美人的称号,又能容你疼你的呀!”
“那阿芸就嫁父王好了,母后常年在未央宫翻阅什么秘诀,从不理父王和阿芸,连手都是冰的,可比阿芸的淘气还要可怕,可是父王却不曾责怪母后,父王才是天下最好的驸马。”
“哈哈哈,朕的阿芸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明,将来可如何了得。”
“父王!”久久我才默念出这个曾经挂在嘴边的两个字,才发现我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嘶哑,我寻找许久的父王,还记得阿芸吗,南琼的锦公主蓝锦芸。
屏退了侍从,万福塔只余下燃了过半的白抽动火苗,几千根白烛在墙上投下灵动的暗影。
“国舅,这万福塔已有百年历史,南琼已是百年基业啊。”父王拂过祭天的桌台。
“皇上所言极是,臣谨记先祖教诲。”
“不,你不知”父皇摇摇头,“你可知道南琼为何傲立四岛百年不倒。”
“国富则民强。”
“那又为何富有?”
“皇上圣明,治国有方。”
父王又摇头:“当年大陆分裂,群雄逐鹿,都为了自己的种族厮杀以求有安身之所,可是那个代价太大了,多少族人的血染红了汪洋,南琼列祖不忍惨状,立国之初就立下誓言‘绝不妄自兴兵’,而是致力于发展。才有了‘独富南琼’啊。”
“南琼乃仁义之邦,受紫珠庇佑,定能世代相传,生生不息。”背对着我的人说。
“哈哈哈”父皇突然笑了起来语气陡然提升,“你知道,你知道还敢在边境各郡屯兵数十万,苟合叛贼,合围京都,在朝珠节企图谋反!”
那人悠然转身道:“凡事果然瞒不过皇上,不过皇上还是晚了一步,如今万福塔早已团团围住,至于皇上刚才所说囤积在边郡的大军也已经在京都外,只等我一声令下就可进城,皇上此还能如此镇定地向我兴师问罪是不是还在等最后一步棋啊。”
“舅舅!”我默念,那个在梦中千百次想看清的侧脸是舅舅,此刻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杀我父皇的仇人是——舅舅。
“哼,想当初皇上治理有方,臣为皇上出谋划策,仿若昨昔”说罢望向窗外,“如今的皇宫应该杀戮一片了吧!”
“你,你!”父皇颤抖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皇上,皇后这最后一步棋其实是我的,不是你的抢了也没有用,这么多年皇上困住雪儿,是时候该放手了。”
“想不到我一世英明,却落得如此下场,自作孽不可活啊!”父皇好似苍老了几十岁,那个抱着我看星星的父皇老了,那个给我选好驸马的父皇去了——
那个教我骑马、射箭的舅舅也走了,来的是一个杀我父皇的仇人。怎么可以,我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我的疼是来自双手还是心口,已经分不清。
为什么,舅舅要这样作,你可知你这样做害了你珍爱的阿芸也死了,我慈爱的舅舅,要云儿怎么办。
“父皇!”我呼喊着去托住那轰然倒下的父皇,那稳如泰山的身影也会如此脆弱,可是我却怎么也跑不到,我看到父皇朝我伸来的双手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