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尘如梦
第四章 前尘如梦
站在久违的家中,黄婉清却感觉彻骨的寒冷,身上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被抽去。
微弱的月光之下,她浑身浴血。那滴滴答答的暗红色液体属于她除却父母之外的最亲之人,呵呵,现在,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可那样的家人,还不如不要。
黑暗的院墙角落,有一个人影在蜷缩着,瑟瑟发抖。黄婉清提着长刀,径直向那人影走去,刀身滴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她淡漠的看着那个蜷缩的人影,看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想起昔日的情景,自嘲的笑了。
她颤动着眼睛,思绪飞远,时光交错,停留在那个和风融融的下午,停留在那个感动人心的微笑,难辨真伪。
那时,她年幼体弱,虽尽得父亲宠爱,却没有一个朋友,整日躺在病床之上,靠难闻的草药维生,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怎样的单调和枯燥。正是那年,父亲续弦再娶,王氏嫁入黄家,还带来了一个十岁的孩子,黄子然。
从此,她便有了一个哥哥,也有了第一个朋友。
她还记得,那段时光是怎样的温暖与快乐。她病重,躺在病床上痛苦难耐,哥哥便坐在一边陪她说话,给她讲些有趣的历史故事,逗她开心;她的病情好转,哥哥就带她出门,呼吸新鲜的空气,沐浴温暖的阳光。虽然病情时好时坏,她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如此精彩过,黄子然的存在,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融化冰雪。
良久,她回过神来,悠悠开口。
“哥,只剩下你我了,今日,我们做个了断。”
语毕,她举起手中的长刀,手起刀落。一头乌发被斩落,丝丝飘落于地,断的彻底。长刀的雪白光影映出地上那个男子苍白、惊恐的面容,不再谦和,不再温暖。黄婉清转身离去,不顾身后披头散发的人宛若疯子一般的呓语,不顾跑出的下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她什么都顾不了了。黑夜之中,她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诡异而寂寥,消失在黑暗之中。
黄家,是这丹平镇上最富声望和富有的人家。
三个月前,黄家独生的女儿黄婉清在失去音讯十二年后忽然回到家中,黄员外喜出望外。原来黄婉清自幼体弱多病,八岁那年更是生了一场大病,朝不保夕,黄员外只有这么一个独生的亲生女儿,而原配早已在生育女儿时失血过多死去,虽三年前续弦再娶王氏,却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自然对她十分疼惜。
十二年前,黄婉清病重,其父请遍周边的大夫依旧无果,眼见女儿危在旦夕,黄员外痛不欲生。也许是天不绝情,恰巧有一游方道士路遇丹平镇,被黄家请去一试。谁知那道士看过黄婉清的病之后略加沉思便道有救,只是须离家四处游历,等上三年五载便好。黄员外此时已是病急乱投医,听到女儿有救立即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反对那离家几年的条件,当下便筹备重金答谢。
第二天,那游方道士便带着黄家小姐离开了丹平镇。
然而三年过去,不见音讯,五载又过,石沉大海。待到经冬历春,十年的时光流逝,黄婉清仍生死未卜,黄员外也早已失去希望。由于常年思念女儿成疾,加之年老,身体也垮下去,整日缠绵病榻,家中的事务便交给其子黄子然打理。那黄子然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其续弦之妻王氏带来的前夫之子,由于王氏再嫁黄家,便给儿子改了姓氏,入黄家族谱。因王氏嫁入并无育有一儿半女,黄婉清又杳无音讯,黄子然便是实际上的黄家之后。
而黄婉清最开始跟着那道士到各处游历,身体果然渐渐好转,随后道士并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带她回山,收为徒弟。那道士并不是寻常之人,善岐黄之术,武功高绝。黄婉清年幼虽体弱,然而对练武却极有天分,于是便留下专心习武。一转眼十多年过去,黄婉清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佳人,也已尽得师父真传,便请求师父,回家探亲。
临行之前,道士交给她一封信,命她不到危急时刻不得开启。黄婉清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都一一应允。
道士看着黄婉清下山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暗叹:徒儿啊,这一下山,恐怕你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你我师徒,缘尽于此,希望你能原谅为师的自私…
三个月前,黄婉清初回家中,见到久违的父亲,是游子返乡的喜悦。
三个月后,这一切都变成了闹剧,滑稽一场。
她站在父亲的灵堂前,面前是一副冰冷的棺材,是王氏虚伪做作的痛哭,是哥哥黄子然心虚躲闪的目光。怀中,是那封拆开的信,脑中,是王氏昨晚得意忘形的丑态,是哥哥懦弱虚伪的表情。她明白了一切,八年前的那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大病,是王氏下毒所为;如今父亲躺在棺椁之中那冰冷的身躯,是王氏下毒所为。夺人性命、泯没良心,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区区荣华富贵,真是可笑至极!而自己亲爱的哥哥,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他只是冷漠、懦弱的听着、看着,不发一言;而自己最敬重的师父,看穿了这场阴谋,却只是将自己带离,并不顾他人的生死。这些人,恶毒、虚伪、懦弱、自私。但是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呢,王氏就在自己眼前犯下这谋杀之罪,自己却毫不知晓,忽视这种种蛛丝马迹,最终演变至此。
事已至此,原本生无可恋,死亦何惧,然而害人性命的凶手决不能就这么放任。她暗自冷笑,自己这一身武艺,难道是为此刻而学的吗?师父,你交给我这唯一的徒儿武功,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当晚,黄婉清便找到王氏对质,不料王氏竟没有半丝遮掩,她大概以为黄婉清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就算知晓也不会坏什么事。
“婉清啊,你爹一死,这偌大的家产就是你哥哥子然的了,可没有你的半分。不过我看子然对你也有些意思,不如你就嫁给我儿为妾,这也是你的福分了。”王氏笑得夸张,丑态毕露。
黄婉清不怒反笑。
“这么说,你承认我爹是你谋害的了?”
“是我又如何,你这个小丫头能拿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替你那个死鬼爹报仇?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要不然休怪我无情!”
“这府里,还有谁是你的同谋?”黄婉清并不理会她的恐吓,继续问道。
“呵呵,黄婉清,你还真以为你是这府里的大小姐。这家里的上上下下哪一样不是我在打理,他们可都听我这当家主母的话,你以为你有什么地位?”
“好,很好,”黄婉清冷笑,“那么你们今天,就全都给我爹偿命吧!”她抬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表情狠厉,眼中闪着嗜血的光。王氏并没有说错,黄婉清并不是平常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她虽在山上跟随师父习武,却也并非未见世面,相反为了增进武艺,倒是经常受师命下山历练,是个真正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对于这人情世态,林林总总,她可是熟得很。
王氏看她忽然抽出软刀,表情凶恶,顿时大吃一惊,她从没想到过黄婉清身负武艺,更没料到一个离家数年的弱女子竟会对她造成如此威胁。她狼狈的逃出门外,此时天色昏暗,慌忙之中也没注意便撞上了个人,正是前来寻找王氏的管家黄福和黄子然。王氏回头一看,黄婉清已拿着刀追到近前,她此时吓得魂不附体,看见黄福当下便喊着:
“是他,给你爹下毒的是黄福,不是我啊,不要杀我!”
“不,我是受夫人指使的,不关我的事…”黄福一听,便知事情已经败露,也满脸心虚,恐惧的看着黄婉清。
黄婉清露出残忍的笑容,就如之前每一次杀人的表情。
“不用着急,害死我爹的凶手,我是一个也不会放跑的。”语毕,剑光闪动,手起刀落。
黄子然站在一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王氏一直在做的事,他并不是不知晓,然而他却选择了明哲保身;对于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妹妹,他一直存有爱慕之心,从私心来讲,他也希望黄婉清失去依靠,从而投入自己的怀抱。懦弱、自私、虚伪,这是他隐藏在性格中的本质。
然而此时,看着眼前如罗刹般的黄婉清,他却突然对这个倾心已久的妹妹感到陌生。十五年前,他初识这个病弱的女孩,短短三年的时间,却足以让他对这个温柔、文雅的妹妹倾心。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娘亲竟会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手,所幸婉清命大,被一个游方的道士所救,却也导致了这十二年的分离。在这十二年中,不止黄员外,就连他,也在心心念念的担忧着婉清的生死。三个月前,黄婉清忽然回家,看着已然亭亭玉立的妹妹,他顿时惊为天人。
但是,他究竟有真正的认识过、了解过眼前这个手执软刀的女子吗?或许以前有,然而现在,她就像是从未相识过的陌生。
看着娘亲、看着黄福,看着府里的人倒在血泊中,他已木然。
“哥,只剩下你我了,今日,我们做个了断。”
黑夜无月,漫漫无边。
从此,他再无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