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掌柜器重
张朝奉不但私下里说王鳌的坏话,再有时在老板那说他的不是,当着面也找他的麻烦,王鳌只不予理睬,一心忙碌着。
现在到了夏天,当铺里各种库房收存当来的各种物品,在库房管事的安排下拿出来吹风、该晒的拿出来晒。俗话把当铺叫作“长生库”,正是指这些库房说的,因为这些当在库房里的各种物品要防鼠、防蛀、防火、防潮、防盗,一点也马虎不得。
王鳌写票得了空闲,也到天井中和伙计们一起忙碌着,他想想看看库房里的存货,看看有没有自己不认识的玉器古董,多增加自己的见识。伙计们在坚固高大的的铺房中进进出出;有的不太值钱的东西还拿到了钉满了了铁叶子大门外,在高大的铁栅栏内晒着。
到了中午时分,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到了“苏通”的门口,赶车的车夫停好了车后,立即恭敬地拉开车厢上的车帘,弯腰对着对着里面恭敬地道:“老爷,到了。”车帘揭开,一个身穿天蓝色员外袍的大胖子走了出来,他对了车夫道:“你先去吧,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来了。”那伙计应了一声,去忙着给马喂料了。大胖子站在大街中央,盯着当铺大门外的大旗杆,脸上神色很是复杂。大旗杆底座是两方高石头夹好,上铁箍箍劳,旗杆中部,有一个斗形的方盘,旗杆只有一根,上刻盘龙,这正是当年青州当铺的特殊标志“钱龙绕金柱”。
他又看了一眼两扇包着铁皮的大门,大门上密密麻麻地钉满铁钉。他目光不停,又落在了当铺招牌上,当铺招牌是用尺把长的木板制成,上书一个“当”字,人称“短招牌”。他神情中一会是得意之色,然不一会又是担心忧郁之情,令人琢磨不透。墙上开有极小的窗孔,这窗孔正对着当铺“高柜台”,台上装设木栏,开一方孔,做在里面的张朝奉通过这一方孔正好看到了大街上的大胖子。
他惊叫了一声,立即丢下手里的工作,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奔出门外,走到了那大胖子面前,恭敬地叫道:“高掌柜,您来也不通知伙计们,让我来接你?”
大胖子正是这家“苏通当铺”的老板高嘉元,他由最初的一家稠布店生意,发展成现在的几家大当铺、大商铺,另外还经营水运、码头、车行等生意,真的是家私百万、富甲一方。
看到自己的得力干将张朝奉这样对自己逢迎,他心里也是比较开心,他直接说出来了此行的目的:“我听老祝说,他带了一个姓王的好徒弟,可堪大用,我就过来瞧瞧。你看那个姓王的怎么样?”
张朝奉一听心里就比较不痛快,他明知故问:“老板,你说的是那个王鳌?”
高嘉元道:“除了他还有谁?老祝把他夸成了一朵花似的,我怎么能不动心?再说,你也知道,我那个儿子也是很不争气,我的生意是不能指望他了,我只能靠女儿,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好丈夫,能够继承我的事业。咳,老张,不瞒你说,我虽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但是却过得并不舒心哪,不知道这份家业能传到几代啊?”
张朝奉一听就急了:“老板,那个姓王的小子不能大用啊。”
“哦?他有什么毛病?老祝不是很看好他的吗?”高嘉元一脸疑惑地问。
“老板,那小子真的不能大用。首先,他的来历不明,其次,他对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够尊重,第三,他的城府很深,令人琢磨不透啊。”张朝奉自己的业务也不是很精通,所以在这个方面他倒是挑不出王鳌的毛病,但是硬要找,倒是也能给他找出几条。
“那依你的意思,不能让他做朝奉?”
“是的,他年纪太轻了。而且来历很不明。”
“他的来历呢倒也不是不明,老祝家以前有一个忠心的管家阿贵,阿贵曾跟在那个姓王的小子后面做过生意,深知他的为人。不过做朝奉呢也不必忙在一时,可以让他再历练历练。依你看,他最适合做什么?”
“依我老张看,他能把荒市生意做好了就不错了。”张朝奉有点阴毒地道。“荒市”随当铺而生的,专门代销当铺“死当”,同时也收购旧货、旧衣,规模较大的话,也只能逐步由地摊发展成为商店。
高嘉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对张朝奉的看重,并不在他对珠宝财物的鉴别上和当铺的经营上,在这方面,张朝奉的本事实在有限,要是他在这方面有本事,他也不至于那么嫉妒王鳌了,他的能耐主要是以前加过黑帮,在青州多少认识不少地头蛇,高嘉元用他主要是因为他能震住一些生事的小痞子,至于他在当铺经营用人方面,高嘉元对他的话并不在意。
两人谈了一会,就进到了店中,那些忙得员工一个个热情地打招呼,闲得一个个过来见过老板。高嘉元和店里几个朝奉寒暄了几句,简单地问了一下当铺的生意后就到了二楼一间单独的房间中,要单独见王鳌。
祝朝奉对王鳌嘱咐道:“记着,到了掌柜跟前,不要多说话,不要随意评价店里的朝奉和伙计,自己的长处要露一手,你那几条建议也很好,看情况可以向掌柜说一说。”
王鳌会意,他知道老板喊他的意思,那是老板亲自考察他的能力,看他能不能做朝奉,他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学习,也掌握了做一个优秀的朝奉所必须的知识和能力,他知道自己能适应这份工作,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到楼梯下,轻声地上了二楼,进了那间老板用来和朝奉商议事情的小房间。
高嘉元在坐在房间中央的太师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王鳌略施一礼,高嘉元便道:“不必拘礼,来,到我身边坐下,我有话问你。”王鳌依言坐下,高嘉元面带微笑地道:“在这里干得怎么样?”
王鳌道:“还可以吧。”
高嘉元点了点头,又问:“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王鳌老实地回答:“是的,小的是雍州青元府去皮县人氏。”
高嘉元捻了捻下巴下那稀疏的胡须道:“那里啊,很远啊,怎么想到我们青州来的?”
王鳌道:“回老爷,因为那里是西北苦寒之地,小的因那里没有多少经商的优势,才到青州的。小的以前在家乡是靠上山砍柴为生的。”
“哦,砍柴?那是很辛苦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小的家中还有一个兄长,靠砍柴为生,父母早已过世。小的想等自己稍微安顿一点,把哥哥也接来,不让他再干砍柴的苦活儿。”
“哦,很好,敬爱兄长乃孝悌之道,人伦之本,应该这样。小伙子不错的,听说你以前做生意的,是吗?”
“不瞒老爷说,我以前做过茶叶、杂货等生意,只因当时年轻缺少经验,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折了本,所以才到这里来投奔老爷。”
“不要紧,年轻人嘛,总要历练历练,吃一堑,长一智,人总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历了不少挫折,慢慢来,会有机会的。哦,你今年多大了?”
“小的虚岁十九,实在是虚度。”王鳌谦虚道。
“还没有成家吧?”高嘉元笑眯眯地问。
“是的,小的想等有点基础再打算。”
“嗯,不过俗语说成家立业,还是先成家后立业的,也可以考虑了。”
“谢老爷教诲。”
“好吧,今天就到这吧,以后我们还要经常谈谈的。你去吧,好好干,我不回亏待你的。”
“是。”
王鳌回到一楼,那些朝奉和伙计们一个个对他似乎更是热情了许多,一个个对他堆满了笑容,因为谁也不是傻子,老板这次单独找他谈话意味着什么,看样子他升到朝奉也是很快的。祝朝奉更是开心,因为王鳌毕竟是他亲自带出来的,老板赏识他的弟子,他的脸上也是很有光彩。
对每一个和他亲切打招呼的朝奉和店员包括那些最底层的伙计,王鳌也是一个个小心地回应着,他知道要是自己无意中疏忽了任何一人,都会给自己的升迁造成麻烦,那些在老板面前没有说话权的伙计也不可小瞧,万一自己吩咐他干什么事情,他要是在背后使坏,自己肯定也落不了好处,因此他对每个人总陪着笑脸,陪着小心。
但是即便如此,仍有一个人对他恨得牙痒痒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张朝奉了。
这天晚上,王鳌料理好了自己的事情后,离开了当铺,回自己的下处。因为今天的事情较多,现在估计要三更了。他的下处距离当铺还是比较远的,还要经过一条偏僻的巷子。这条巷子叫驸马巷,当年一位显赫的驸马曾住在这里,那一条巷子全是驸马的家,非常繁华,不过后来因为驸马犯罪处死,这条巷子便慢慢地萧条了,到现在已经是非常偏僻了。
他每天晚上总要经过这条偏僻的驸马巷,虽然黑魆魆的,但是他早年就闯荡南北,胆子也比较大,一点也不害怕。
今晚很晚了,刚进巷子,就迎面碰到两个更夫,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两人一搭一档,边走边敲,“笃笃———咣咣”,一连响了三下,果然是三更了,他心想。只听到其中一个更夫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黑暗中看到他们模糊的脸,两人也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有点怪,一会和他擦肩而过。
王鳌霍地脑中闪过一丝疑虑:这两个更夫自己经常在晚上碰到的?怎么忽然换成了陌生人?
当然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会去细想,可是觉得那两个更夫看他的眼神怎么那么怪怪的,王鳌苦笑了一下,忖道:也许是自己多想了,那两个更夫和自己又不相识,再怪也不干自己的事情啊。
哪知道自己正将这事放到脑后,忽然听到脑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觉得奇怪,正要回头,猛然脑后生风,他感觉不妙,飞快地将身子一侧,转过身来,只见那两个更夫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堆着自己,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根木棍,敢情刚才偷袭自己的就是这个更夫。
王鳌正要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打自己,两个更夫一句话也不说,上来没头没脑地就是对着他的拳打脚踢,棍子也在他身上胡抽,王鳌极力反抗,身上挨了不少拳脚棍棒,对方二人也是如此,吃了王鳌不少的拳脚,见奈何不了王鳌,只好仓皇离去。王鳌本想追上去,但想到敌在暗,己在明,怕吃亏,只好作罢。
王鳌气恼异常,可是却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只好憋屈地回到了家中。幸好身上的伤不太重,第二天他照样来上班了。
看到他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不少人关切地问起来。他把昨晚的怪事说了一遍,祝朝奉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王鳌摇了摇头,两人心中也有点数,祝朝奉道:“以后你早一点回去,还有就是平时说话等等要注意。”王鳌点了点头,一个伙计道:“要不去报官?”
王鳌叹了口气道:“报官?现在的情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府不来找我们老百姓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它为我们伸冤?算了,只当是我自己倒霉罢了。”
祝朝奉恨恨地道:“真想不到有人竟这么心狠,你又没有得罪过他,竟就下这样的狠手。”他不好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但是心里也是比较恨此人的。
王鳌心里估摸着就是那个茨菰眼的张朝奉下的手,但是毕竟是一点证据也没有,而且那个张朝奉竟也猫哭老鼠地来看望王鳌,他也不并发作,只要与他虚与委蛇,装作不知道是他指使人干的,但是王鳌心里也在发狠:哼,你这个老东西,老是和我作对,总有一天你落到我的手里,我也叫你好看。
以后王鳌每次回家总把那锋利的小斧头带着身边,以防万一。不过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暗算他的更夫,晚上打更的两个人又换成了以往他见到过的两个人。
王鳌在挨打后不久就问那两个更夫,问他们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去上班,他们说那天晚上临时有事就没有去打更,上峰派了另外两个人去打更的,其他的情况他们就不知道了。
王鳌问他们认不认识另外的两个人,他们说不认识,一切都是上峰的指派,昨天的那两个人临时雇来的。王鳌没问出个名堂来,只好作罢,不过把那个张朝奉记上了。
经历了这件事后,尽管两人的矛盾没有公开化,但是王鳌不再象以前那样忍气吞声,遇到什么事情给张朝奉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张朝奉找他说话,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是当铺里必须的事情,
王鳌总是冷冰冰的。
那个张朝奉是个要面子的人,王鳌这样对他,他自然对王鳌更加恨之入骨,两人得关系已经势同水火。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忽然有一天张朝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王鳌又突然客气了起来,一口一个王老弟,亲热得了不得,没事就过来套近乎,拉家常,还要喊王鳌去对面的茶馆去喝早茶。王鳌很是奇怪,心里想着:这狗改不了吃屎,这张朝奉难道就改了性子?他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玄虚,暗暗警惕着,防止张朝奉有什么陷阱,诱使自己上钩,自己可一点也不能大意,要不然吃亏可就大了,毕竟那天晚上驸马巷的事情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就连祝朝奉也对张朝奉的行为表示不解,他暗暗地对王鳌道:“你小心一点,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鳌感激道:“祝朝奉,我理会的。”
就在王鳌为张朝奉的怪异的行为纳罕的时候,忽然高嘉元又到了当铺,众人当然又一齐去欢迎,一个个脸上全是谄媚的表情,平时有偷懒的人也一个个勤快起来。
高嘉元简单地同众朝奉谈了几句当铺的事情后又点名要单独和高嘉元谈话。
这一下,很多人又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了王鳌,不过其中也有不少是嫉妒的,这小子来的时间比谁的时间也短,可是老板怎么就那么器重他,看样子,这次老板是要升他做朝奉了。
不但众人这样想,就是王鳌也这样想,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了朝奉的工作,只要不是故意找茬,他现在已经能胜任这项工作了。
难怪那个张朝奉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许他得到了风声,老板要提自己做朝奉了。
王鳌这样想着,走进了上次和老板谈话的房间。
但是这次老板说出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