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尘封往事
第二章 尘封往事
冰天寒地,茫茫大雪覆盖万物,四无人烟,空旷的天与空旷的地将这荒野构成了一副纯白的画面。
而在远处有一个黑点在慢慢地向前移动,过了许久,那黑点才走到近前,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准确地说,那孩子并不是走,而是几近于匍匐在地,艰难的向前爬着。寒风凛冽,那女孩穿的却极其单薄,身体几乎都陷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单衣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不断有扬起的飞雪砸在她的身上。女孩全身发抖、面色惨白,随时都像是要支撑不住,长埋于雪中。
远处隐隐的有炮竹声、孩子的嬉闹声传来。那女孩似乎是听到了,强撑起娇小的身体急切地向前走去,然而强劲的寒风迎面而来,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气力,走了十几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雪中。但那女孩似是十分倔强,已经奄奄一息的跌倒在地仍试图爬起来向前走,她费力地抬起头,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过,带起无数飞雪,似是有耀眼的光芒从眼前划过,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衣袂翻飞,恍若天人。她在心中苦笑,难道是已经到了天上,见到神仙了吗?一片恍惚中,她只感到那身影好像伏了下来,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呢,她已经失去意识,一无所知。她只隐约看到,那蓝色身影身边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全身不再冰冷彻骨,环绕着久违温暖的感觉。那感觉,她似乎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但现在早已彻底遗忘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女孩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难怪如此温暖。她刚要下床,就听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茫茫的大雪已经停了,冬日温和的阳光从门外透进来,在这一片明亮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她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待那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年纪稍大他一些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少年一身白衣,面色稍冷,在这萧索的冬天显得格外的肃杀清冷。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进门,浓浓的草药味令女孩一皱眉,然而那少年却没有丝毫嫌恶的表情,看到她要起身下床,也没有任何表示。
少年关上房门,端着那碗药径直走到女孩面前,面色冷清,只轻轻说了一句。
“喝完。”
她也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碗药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药味极其苦涩,远比闻上去的难闻味道浓厚数倍,她猛灌了好几大口,强忍住才没有把最后一口吐出来,紧锁着眉头。少年微微有些吃惊,见她一言不发就把药灌了下去,惊诧于其执拗和不同于实际年龄的成熟。而后看她紧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突然觉得十分可爱,心中不禁微微笑了一下,面色也温和许多。
女孩把空碗放到桌子上,看着眼前的少年道:“恩公,救命之恩不敢忘,只是我现在还有急事要办,待事情办完,我做牛做马也必报答恩公。”
少年心中好笑,这女孩年纪虽小,说话却一副老成的模样,当真是十分别扭。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如果你说的急事是关于你娘的病的话,很抱歉,跟镇上的人打听过后去往你家时,你娘已经撑不过去了。不过,她走的很平静,已经安然入土。”
少年斟酌着语言,年幼丧母,不管这女孩心智多成熟,总归是受不住的吧。
然而女孩闻言,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清冷淡漠,只有眼皮轻轻颤动。她就那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少年也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女孩睁开眼睛,打破沉默。
“多谢恩公,我叫白无韵,如今心愿已了,恩公有什么吩咐,在所不辞。”
少年此时已不是惊诧,而是好奇于怎样的身世经历才会令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性格如此。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他不禁生出几分同命相怜的感觉。
“你娘亲就葬在你们住的木屋旁,看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我陪你去看一下她吧。”
“不了。”女孩木然摇头,心中默想,不,还不是时候。
少年知她不是不想祭奠娘亲,必是事出有因,当下也不勉强,便转移话题。
“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父,不必叫我恩公。他办完事见你已无大碍,只是昏迷不醒,便留下我照顾你。你若想报恩,那便随我上山吧。”
“还有,我叫月璧。”
女孩看向月璧,面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人们都说,灵霂山山高林深,地势险峻,几乎没人能攀的上去。然而在那深山之中,传说住着当今武林绝世的高手,不知什么原因隐居在此。
灵霂山上,一所木屋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女孩,正是几个月前被月璧带上山的白无韵。她已经在这站了两个时辰,然而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良久,屋内终于传出一阵长长的叹息。吱呀一声,木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蓝衣的中年人。这中年人正是江湖众人传说隐居在此的武林绝世高手,曾经叱咤武林、名动天下的第一剑客,莫道。
“无韵,你这又是何必呢?我说不收你为徒那便是不收,你就算在这里站上一年也没用。”莫道说道。
“敢问前辈,我是否天资愚钝,不适习武,不够资格做您的徒弟。”
“不,恰恰相反,你天资聪颖、根骨绝佳,若寻得良师、勤加练习,必为女中豪杰。”莫道叹息道,看着眼前执著的女孩,心中默想,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收你啊。
“你虽年幼,却早通世事。我且问你,你学武的目的是什么?”
“为求自保。”
“不,你没说实话。”莫道盯着她的眼睛,犀利异常。
沉默良久。白无韵迎着莫道刺目的目光,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
“杀父报仇。”
“为何?”莫道闻言一震。
“为自己,为娘亲,为天下人。”
“你可知,弑父的后果是什么,你可知,一旦成真,你必不被这俗世所容。”
“我明白。”白无韵双眼明亮,没有丝毫动摇。
又是一阵沉默。
“好,”莫道突然说,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严肃的看着眼前这个坚定异常的女孩,“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而学武。跪下。”
白无韵闻言眼睛顿时焕发出明亮的光彩,扑通一声跪下。
“师父在上,受弟子白无韵一拜。”
看着跪在眼前的白无韵,莫道缓和了脸色。这孩子天资不俗,是练武的奇才,能收到这样的徒弟传承衣钵,也算是自己的幸运。只是希望其弑父的想法能有所改变,虽事出必有因,但背负仇恨的人生也太过可怜了。
也或许,转机就在身边,想到这里,他看向门后的方向。
“好了,旁边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子,你也出来吧。”莫道突然开口。
“师父,弟子刚到,是想跟您汇报今天练剑的成果。”从门边磨磨蹭蹭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面色自若,便是昔日带白无韵上山的月璧。
“行了,你也听见了,今日为师已收无韵为徒,你以后教她武功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饶是月璧冷面,听到师父这一番话也不由略微有些尴尬,低着头走到近前。
“无韵,你既已入了我门,就该换个名字。我只收了你们这两个徒弟,嗯…你今后就叫月岚吧。”
“是,多谢师父。”
“嗯,你起来吧,”莫道又向月璧说道,“月岚今后就是你的师妹,要记得多多照顾她,有什么不懂的你也要认真教她。”
“是,弟子明白。”
“还有,为师这几天要外出一趟。月璧,先教你师妹一些基本功,勤加练习,不许偷懒,待为师回来后可要验收成果。”
“是,弟子定会好好照顾师妹。师父放心。”月璧拱手答道。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师哥,你是要带我去哪儿啊?师父不是吩咐你教我练剑的吗?”月岚虽不想跟去,但碍于师父的嘱咐,还是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岚儿,我是带你去往后山,那里可是练剑的好地方,我以前都是在那里练剑,事半功倍。”月璧解释道,轻快地在前面带路。
月岚闻言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后面。
山路崎岖,月璧习武已久,加之常年在这山路行走,早已如履平地。而月岚虽然待人老成,却也只是个年过十岁的小姑娘,又不会武功,跟在月璧身后十分辛苦。但她尽管十分吃力,有好几次甚至差点滑下山路,脚也磕破了却依旧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月璧在前面默默叹气,有这么一个执拗要强的师妹真不知是喜是悲,看来要自己多多操心了。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月岚。
“岚儿,脚磕破了吗?”
“没有,继续走吧,我跟得上。”
月璧走上前去,伸手摸月岚额前的碎发。月岚一愣,微微向后躲闪了下。
“唉…”月璧叹气,“岚儿,我是你的师哥,也就是你的亲人。你在我面前,不必防备,也不必有所顾忌。你还这么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以前或许是环境所迫,让你不得不提防别人,但从此以后,你有我,还有师父,我们都会护你周全。相信我,好吗?”月璧轻轻抚着岚儿的头发,眼神柔和却又坚定。
月岚仰头看着站在身前的师哥,清秀的脸上似有疑惑,始终没有说什么。
月璧看着眼前倔强的小丫头,向来冷情的他竟莫名的心软了下来。向着月岚微微一笑,他转过身去伏下身子。
“岚儿,上来,我背你过去。”
等了一会儿,身后没有动静,月璧耐心的说:“你的脚磕破了,要是走过去估计天都黑了,我还怎么教你练武?”
沉默一阵,感觉到身后有小小的身子靠过来,月璧嘴角轻轻上扬,背起岚儿,健步如飞地穿梭在树林间。
小小的岚儿伏在月璧背上,路虽颠簸,林风袭人,她却感觉从未有过的温暖。
月璧的脚程极快,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后山。
岚儿从月璧的背上下来,放眼望去。这里是一大片平地,地上覆盖着一片又一片繁茂的蒲公英。现下已是春末,远望去,繁密的蒲公英白绒绒的如雪一般。偶尔有轻风吹过,三三两两的蒲公英被风吹起,向远方飘去,景色甚是怡人。
月岚正集中注意力看着眼前的风景,忽然感觉身边有一阵风拂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身边跃起,稳稳地落在那片同样纯白的海洋中。月璧执剑立于蒲公英丛中,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依然身材挺拔、面如冠玉,风采无二。他面对着月岚,神色飞扬,目若晨星,缓缓抽出手中的长剑,朗声道:
“岚儿,我为你舞剑可好?”
语毕,他手势变换,执剑腾空而起,出剑声势如雷如霆,疾如闪电,身形大开大合,仿若游龙一般在空中翱翔。剑锋过处,剑花纷飞,一阵阵凌厉的剑风卷起,漫天雪白飞扬。仿佛是所有的蒲公英都随风而起,正如寒冬的鹅毛大雪一般,飘洒于广阔的天地之间,构成了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在那一片茫茫之中,有一个纯白的少年也在随风起舞,他比漫天飞扬的蒲公英还要轻盈,纯白的衣袂高高扬起,像是要向天际追随而去,墨色的长发随风飘扬,丰神俊朗,恍若天人。
月岚怔怔的看着在空中起舞的少年,看着漫天的蒲公英,有不知名的泪水悄悄湿润了眼眶。良久,她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向着月璧、向着仿佛铺满天地的纯白跑去。看着眼前微笑着飞奔而来的女孩,月璧收剑缓缓落地,抱起岚儿在这白色的海洋中继续起舞。月璧轻功极好,轻盈的穿梭在空中,人动风生,双双起舞,发丝交缠、衣袍纷飞,触手可及的纯白,却不似雪花般的寒冷,柔软而又坚韧。
月璧看着怀中女孩因激动而嫣红的清秀脸庞,看着那从未有过的飞扬神采,心中蓦然一动,俯身轻吻女孩额头,清冷而温柔。
“岚儿,跟我说说你的过往。”
白无韵猛然醒来。张开眼睛,是漫天的点点繁星,有些模糊,正如那深藏的记忆。
月璧,这个很久没有想过的名字,这个很久没有再去想过的人,今夜,怎会入梦呢?那个把自己当妹妹来疼爱的人,那个总是温柔的对自己笑的人,已经离开了六年了。她甩甩头,今夜的自己太过疏忽,身负重任露宿野外,竟能睡得如此之沉。她转头看了看靠在树边睡觉的玉墨,一切无恙,便回身躺下,却不再合眼,而是看着湛黑辽远的夜空,和那闪闪烁烁的繁星。
此时靠在树边的玉墨,也微微的张开了眼睛,不见丝毫倦意,看着同样一片夜空,心中默念:
“无韵,你的师哥,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