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得到的都是一些没价值的线索。”老高吐字含糊地回答，句末还附加一句“噎死我了。”

“你见到你哥哥了吗？”

“嗯……”昨天在张茗家，或者应该说在白宇家，那种失望到绝望的感觉再次涌进大脑。我摇摇头，想要摆脱掉这种糟糕的感觉。

“什么时候回来——烫死我了！”

“后天下午的飞机。”

“早点回来，我们都想你了，小李买的早餐真是没法吃，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东西确认了吗？”

“确认了，你和冉旭算立了大功了。”

“他再这么失踪下去，真怕他犯大错。”

“别这么消极。我要出去一趟，挂电话了啊。”

老高喜欢吃西边50米包子铺的包子，喜欢隔壁第五家的皮蛋粥，每天早上他都威逼利诱我去帮他买早餐。老高今年33岁了，单身，彻底的单身，既未结婚也没有女朋友。问题不在于他对女人不好，而在于他对所有女人都好，若是他对门住着一个寡妇，我相信他绝对会每天帮寡妇挑水，若是他的前后座后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寡妇，那他就要详细安排挑水计划表了。我跟着他两年，从未发现过他对哪个女人感兴趣的蛛丝马迹。但他也不是绝对清白的人，我曾经听到过关于他的传闻，老高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甚至一度准备结婚，后来发生变故，才导致老高满脸胡茬地单身到现在。

这个时候，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想老高的事情。

但我不否认，我很想知道老高青春年少时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就像电影里说的，那一年他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那一年我二十岁的时候，冉旭二十二岁。

你是否想起了结婚的法定年龄？

那时我上大学二年级，冉旭上大学三年级。幸运女神还算眷顾，我和他除了周五早上可以一起上两节公共课以外，在我的逼迫之下，周六下午的体育课我们两个也是一样的。

宽阔的舞蹈教室四面都是镜子，一对对男女随高贵古典的音乐翩然起舞，我挑衅地贴着冉旭的身体，看着他涨红的脸。这就是我们的体育课，主教华尔兹。

“脸红什么嘛。”音乐掩盖了我的声音，我说的话只有与我贴身的冉旭才能听见。

“你能不能理我远一点，你看看其他人跳舞，哪有像咱俩距离这么近的，你别闹了，他们都看着呢！”冉旭紧张地看着其他人，几次遇到别人的目光，他都迅速低头。

张茗和她的舞伴迈着僵硬的步子在我旁边左右摇晃，她把头伸过来说：“喂……你们两个再这样，被这堂课除名是早晚的事，听说冉公子最近学分吃紧，如果没有了这次的学分，不知道冉公子作何感想？”

我看着脸色惨白的冉旭，和张茗笑成一团。

自从寒假开学以后，我们三个人渐渐嬉笑打闹在一起，高中时候的事，我们很有默契地选择遗忘。

时间一成不变地向前行走，我们沿着生命未知的轨迹无法停止，唯一的安慰，便是一路上可以结伴而行。

大三的春天，是冉旭的毕业季，冉旭即将结束他传奇的学生生涯。他以他后半生白天以及夜晚的婚姻生活再三向我保证，一定会在我身边，绝不消失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外。

冉旭很快找到一份实习工作，每天不论多晚，我都等他回学校一起去吃晚饭。他时常认真地看着我憧憬我们的未来，我笑呵呵地听着，看冉旭有些疲倦但依然兴奋的脸，我甚至也嗅到了未来平淡而甜蜜的味道。

彼时的白宇已经消失三年了，他做到了他想做的，离开这个家，独自生活。没人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即使是知道他在哪的我。

张茗谈起了她大学生活的第一场恋爱，男朋友竟然是她华尔兹课上的舞伴。

张茗喜欢把一头长发扎在脑后，秋风吹起时穿一件立领夹克外衣，显得干练又妩媚。她的男朋友杨晓宁和她一样，简单的发型简单的衣着，散发着别样的成熟。冉旭周末休息时，我们四个经常聚在一起，有时候一起去杨晓宁家看电影，四个人挤在一起看恐怖片，我和张茗总是忍不住尖叫，吓得他们两个也开始喊起来，最后变成四个人鬼哭狼嚎；有时候一起去逛夜市，手里拿着小吃耐着性子挑选各种情侣用品，从杯子到睡衣，都出自廉价的地摊货。

直到一个周末，我们四个和平时一样从夜市满载而归，却在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妖媚的女人，指甲如烈焰一般。

我看着冉旭，冉旭也看着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心怀鬼胎的不只是我，还有他。

“我想请你喝点东西，就去对面吧。”她看着冉旭，无视我们三个的存在。

冉旭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转身拉着我的手轻声安慰我说：“你先回宿舍吧，我回去以后给你打电话。”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张茗见状，把我拉到她身边，我松开冉旭的手，看着他们走进对面的一家冷饮店。

“她是谁？”张茗看着我失魂落魄的神情，有些紧张。

“高二那年，冉旭就是跟着她转学走了。”这是自从我们三个和睦相处以来，第一次谈起高中的往事。

拜她所赐。

我转身，向宿舍楼走去，“你猜她叫什么？”

张茗看着我的脸上竟有一抹微笑，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么？”

“冉佳露。”

张茗微微一惊，“她和冉旭什么关系？”

“兄妹。”

“微微，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当年冉旭转学的事，简直就像个迷一样。”张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杨晓宁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谁让我喜欢他呢。”我淡淡地说，“疯狂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不少了，再多一件也无所谓。”

“那个冉佳露一副熟女的样子，倒像姐弟。”张茗愤愤低语。

我们三个放慢脚步，我不时回头，希望能看见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在路灯下向我奔跑过来，高兴地环抱住我，然后对我说，你是我的，别想跑。

走到女生宿舍楼时，我看着对面宿舍三楼左数第四扇窗户，那是冉旭的宿舍。我对张茗和杨晓宁说：“你们回去吧，我想等等他。”说完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对他们挥挥手。

张茗也跟着我坐下：“我陪你。”

杨晓宁看着我们，轻声对张茗说：“你上楼拿两件衣服吧，现在还没到夏天，晚上在外面坐久了会冷的。”

张茗会心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宿舍楼。

杨晓宁坐在刚才张茗的位置，“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要放心，冉旭不会有事的，我认识冉佳露，她人还是不错的。”

我心里一震：“你认识冉佳露？！”

杨晓宁说：“是啊，我们都是本市的人，初中我们曾经一个班，是同学，不过她变化还真大，如果不是你说，我完全没有认出他。”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自言自语道：“初中是个好孩子，不代表现在是个好人啊，这么多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杨晓宁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张茗从宿舍楼走出来，她给我披上一件衣服，又递给杨晓宁一件，“你也穿上吧，这可是我尺码最大的衣服了。”

杨晓宁连连摇头：“算了吧，我一个大男人穿一件女生的衣服坐在女生宿舍门口，供人遐想的空间未免太大了。”

“好吧。”张茗把那件衣服披给我，自己穿上剩下的一件，坐在台阶上。

我没有说话，张茗和杨晓宁也没有。冉佳露会告诉冉旭我曾经找过她吗？告诉与否其实都无所谓，冉旭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依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正担心的是，高二那年的转学事件，会不会再一次上演。

冉旭是个骄傲的男孩，所以他可以不屑于那些款式不一的女朋友们，冉旭又是个自卑的男孩，所以他才会怀揣着过去在我身边感到不安。

冉佳露是冉旭的堂妹，冉佳露的父亲以自己有一个杀人犯哥哥为耻，她自然也不会把冉旭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我能想象得出，她轻蔑地看着冉旭微笑，一遍一遍揭开他的伤疤，看着他浑身是血。冉旭却依然冲她微笑。

我裹紧衣服，身体却不听话地轻轻颤抖。

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少，锁门的时间快到了。我抱紧膝盖，目光顺着鞋带的纹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张铭和杨晓宁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看着远处发呆。

“他回来了。”杨晓宁最先看见了暗夜中的冉旭。

“你们三个……守卫女生宿舍吗？”冉旭走到我们身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

“守卫个毛线啊！我们在等你啊！”我心里所有的情绪立刻爆发，用力打了冉旭一拳。

冉旭苦笑着揉了揉被我打过的地方，我气急败坏地问他：“疼不疼？”

他连忙摆手：“不疼不疼！”

“我让你不疼……”我使劲在冉旭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冉旭的哀嚎响彻空旷的校园。

张茗无奈地说：“薇薇，别这样，人家冉旭也是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

“疼不疼？！”我不依不饶。

冉旭斩钉截铁地说：“疼！”

“疼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很疼，不疼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不疼，想笑的时候你就大声地笑出来，不想笑的时候别硬挤出来这么难看的笑脸……”鼻子越说越酸，喉咙越说越疼，眼睛越说越模糊，我花费了半个多小时调节出来的平静的情绪，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大概是跟着冉佳露回家了。

冉旭慌张地在我脸上乱抹一气，眼泪怎么也擦不干，他开始怀疑我的脸上是不是长满了泪腺。“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再哭了，否则我也哭给你看。”

冉旭真的就哭了。

“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啊！”

“我都说了，你要是再哭，我也哭。”

“我穿裙子你也穿裙子？我来大姨妈你也来大姨妈？我找个男人嫁了你也找个男人嫁了？”

“你要嫁给谁？”

“你。你要不要？”

“要。”

“你跟她走还是跟我走？”

“你。”

“月底发薪水了给谁？”

“你。”

“谁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女？”

“你。”

“……”

“还有要问的吗？”

我无意中撇到张铭和杨晓宁的表情，哭笑不得。

“有，她对你说什么了？”

“明天告诉你，现在太晚了，”说着看了看杨晓宁，“她告诉我的事情里，与你有关，现在快回宿舍睡觉吧，你们两个赶快进去，我和晓宁也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