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的空气迅速凝固，空暗的世界只剩下一句话：白薇来我这里找过你。

挟持，绑架，我以为用在冉旭身上的该是这类词，我以为他正苦苦等待我们找到他，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两年前错误的决定，一切都是我以为。

我需要弄清楚这一切！

停顿了几秒，白宇继续说：“好，我去找你。”之后是关门的声音，留下一片寂静。

我扔掉耳机，抓起衣服冲出房间。走廊里幽暗紧闭的房门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从我身边依次闪过，也许冉旭就在这其中的某个房间里，静静地听着我慌乱的脚步。

火车上，冉旭奋力保护这份资料，而现在，是在和白宇合作吗？

白宇才是真正的主谋吗？或者说，他在为谁卖命？

十二岁那年，爸爸带回来一个比我大四岁的男孩，他站在我面前，瘦弱的身体与每个人保持着距离，与爸爸一模一样的双眼紧张地看着我们，如惊弓之鸟。

妈妈看着他没有说话，男孩却先开口：“妈。”

妈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男孩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爸爸跟着妈妈进了厨房，把门关紧。厨房渐渐传来爸爸妈妈激烈的对话，他们把声音压到最低，我在客厅什么也听不清楚，但我明白，他们在吵架，就是为了这个和我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孩。

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盯着电视一动不动，眼神却涣散到客厅黑暗的角落里。

“那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我看着他气鼓鼓地说。

他没有说话，甚至连涣散的眼神都没有收回。我没有注意到，他从见到我们的那一刻起，只喊了妈妈一个人。从此白宇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他的世界突然多出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一个任性的妹妹，从此他不再无依无靠，不再孤单无助，从此他又能享受到人间的亲情，友情甚至爱情也会随之而来，生活好像又充满了希望。

爸爸妈妈告诉我，他出生没多久就寄住在乡下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亲戚家发生变故，才把他接回来。每次我问为什么要把他送去亲戚家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多说，只是用冷峻的语气告诉我，小孩子不要多问。

高一那年，我十四岁，他十八岁。

他不像当初沉默寡言，经过三年，他变得像小溪里一条不起眼的泥鳅，在水里游游逛逛，圆滑得没人抓得住他。

三年前的他总是故意与我们保持距离，三年后，他却可以笑眯眯地站在我的教室门口，与女生为之花痴的阳光少年无异。

“你今天下班真早。”我和他并肩站在教室门口。冉旭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后的第三天就找到一份工作，薪水微薄，他却勤勤恳恳。我明白，他想离开这个家，越早越好。

“昨天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了一大半，所以下班比较早。”说完他拿出一盒点心，小巧的暗红色包装上面绑着金色的缎带，精致让人不忍拆开，“他们让我来看看你，告诉你周末早点回家，别太留恋你的宿舍。”说完把点心塞进我手里。

白宇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爸爸妈妈，这种称呼，很少能在他口中听到。

“这是谁买的？”我压抑着心里的喜悦问他，这盒点心的价钱与它的体积成反比。

“他们。他们知道你爱吃，让我买给你，我哪有这种闲钱。”

“嘿嘿，帮我谢谢他们。”我像看见白马王子一样看着这盒点心，说我面色绯红心跳加速一点都不为过。

“好了，我走了，记得回家。”说话时还不忘对看着他的几个女生轻轻笑一下，惹得几个女生羞涩的低下头。

我回到教室，同桌看着我手里的盒子眼前一亮，立刻追问：“谁给你的？”

“嗯……”哥哥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像一根鱼刺，不想咽下去，却又吐不出来，“刚才门口那个人。”

“你哥哥啊？”

“嗯。”我有些惭愧，接受了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却吝于喊他一声哥哥。爸爸妈妈对这种点心根本没有概念，在他们眼里这无非就是一种面食。让我周末早点回家，是爸爸妈妈的提醒，还是他的心意？

回忆像幻灯片一样浮现在我眼前，又像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消失。

我赶到白宇的公司时，正好看见他的车离开。

“跟着前面那辆车。”

“玩跟踪啊美女？”司机又小又肿的眼睛通过后视镜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

白宇的车转了几个弯，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矮，最后在城市边缘一幢破旧的四层楼前停下，好在这条路上来往的车辆不算少，他才没有发现我。

他快步走进一扇门，门上依稀写着“一单元”三个字。

我站在门口，用最笨拙的办法，听声音数脚步，接着是敲门声，开门，关门，又是一片寂静。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楼道，心里默数，最后停在四楼，看着三个防盗门，有些束手无策。这时从中间的门里传来微小的说话声，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白宇的声音。

“……现在跟他翻脸也不是不可以。”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有办法？”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去找他，你放心吧，我会用尽所有办法让他开口，只要得手，我第一时间把他扔进河里，他也为防洪做贡献了。”

“这样不好吧，杀人不比偷东西，是要偿命的。”

“又没要你偿命，你怕什么？他现在反悔不想跟我们合作，这种人，活着碍眼。”

“你去哪见他。”

“鸿运大厦，他现在住在那。”

我努力冷静下来，身体依然像被上百条冰凉滑腻的蛇紧紧地缠绕着，我大口地呼吸浑浊的空气，试图让紧缩的喉咙放松起来。不管白宇之前做过什么，他从来都未动过杀念。我很清楚，他说到做到。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这栋破旧的楼房，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市区。

“小姐，你没事吧？”司机看着脸色苍白不断发抖的我担心地问。

“开快点。”我抱住双臂，试图将心里阴暗的寒冷驱逐出身体。

“要不要去医院啊？”司机好心地问我。

“请你开快点！”我却没有任何感激之情，严厉地对他下达指令。他不再说话，加快车速。

我必须阻止白宇，为了冉旭，也为了他自己。我当然不想丢掉性命，但白宇已经决定要制造一场悲剧，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在去鸿运大厦之前，我需要见一个人。

很快，我站在一扇门前，一边按门铃，一边粗暴地敲门。

门开了，张茗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我顾不得她在想什么，夺门而入。

“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我紧紧地抓着张茗的手臂，祈求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表情越来越复杂。不算同意，但也不算拒绝。

“我知道你还愿意帮我，就像昨天，对吧？”我的眼泪徘徊，喉咙再一次发紧。

她挣脱开我的双手，微微别过头，躲开我焦灼的目光。

我把挂在脖子上的缎带取下，上边系着一个黑色的优盘。“你没有拒绝我，对吧？帮我保管这个优盘，如果明天我没能来找你取回优盘，请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治安，好吗？”

她的内心在挣扎，我拉过她，不由分说，把优盘放在她手里。

“白薇……”她看着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我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没什么……”

“谢谢你，张茗，谢谢……”我泣不成声，为了冉旭，为了白宇，为了自己，也为了张茗还愿意帮我。

我迅速离开张茗的家，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张茗的卧室闯进我的视线，一些事情在我的脑海里迅速成形。白宇的阴柔、谨慎，还有刚才开门的瞬间张茗复杂的表情。我终于在一片灰色的雾霾中看见一个身影，但那个身影却只是一团黑色，没有轮廓，没有表情。

这是个阴谋。

我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张茗。她坐在沙发上，把抱枕搂在怀里，紧紧地攥着优盘，面无表情。

我慢慢打开门，如我所料，白宇站在门外，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作为一个胜者，器宇不凡。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她，你以为这个最恨我的人一定会用一个优盘把我扳倒，对吗？”

“但是你忘了，除了在床上，我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她不会把我怎么样。”

“妹妹，我是你哥哥，而且永远是你哥哥。”

“在办公室的电话是打给你听的，鬼才知道冉旭在什么地方，没人想跟他合作，有你手里的优盘，还要他做什么，死的物品永远比活的人要可靠得多，你不这么认为吗？”

“白薇，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你的心思太浅，不可能斗得过我，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是如果你再这样，下次你弄丢的就不是一个优盘这么简单。这次给你个教训，希望没有下一次。”

我的魂魄随着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散尽，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体。白宇在我面前把窃听器踩在脚下，碾碎。

我露出虚空的笑容：“哥哥，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