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白宇(一)
火车站的人流已经散去,我呆坐在出站口,看着两个行李箱,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冉旭的,原来我们两个的行李箱牌子是一样的,都是一个小小的十字。
我摊开左手,从层层缠绕的纱布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优盘。这个就是被冉旭缝在内裤上的优盘吧。
电话忽然不适时宜地响起悠扬婉转的小提琴曲。
又是老高那张满是胡茬的脸,我木讷地接通电话,沉默地等着他高亢愤恨的训斥。
老高却温柔得像刚刚在外星游荡过一样,他见我不做声,满是安慰地对我说:“地方的人给我打过电话了,你也别难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冉旭,找到那份资料,早一天找到他,你的心才能放得下来。”
“谢谢高叔……”我顿时泣不成声。平日里他像只山里的大猩猩,原始野蛮,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剑拔弩张誓死一拼高下,这样的人忽然温柔起来,搞得我措手不及,泪流满面。
“谁是你高叔……我比你大六岁而已……”老高恢复了他往日的不耐烦,我立刻变成了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大小姐,别哭了,回来高叔请你吃饭。”老高笨拙地安慰我。
我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用浓重的鼻音对他说:“冉旭的资料现在在我手里,他带走的优盘是假的,不过有他在,他就是带一只铁盘子,也能凭记忆把资料重新做出来。”
老高果然到什么时候都不忘跟我斗嘴:“你亲自从冉旭的内裤上把优盘取下来了?”
“你不拿我寻开心你会死吗!”我冲着站前的广场大吼,几个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齐刷刷地向我看过来。
“你还能喊这么大声,还是挺精神的,我也就放心了。听着白薇,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参与这件案子了。”老高转而严肃起来,对我下达了死刑一样的命令。
“为什么?”我急了。
“因为你能力有限,剩下的事情有一定的危险性,不适合你这个小文员。”他义正言辞地对我说教,颇有八路军资深政委的风范。
分秒之间,我做出一个决定。
“好,我服从命令,但是我想在这多停留几天,可以吗?”
老高想了想:“好,五天之内回来,请假的事我帮你搞定。”
“谢谢。”
话一出口,竟让我觉得像盗梦空间里楼房街道弯曲到头顶一样诡异,这还是我第一次对老高说谢谢二字。
老高更是一副吃到南美大蜘蛛的语气,说完“不客气”后迅速挂电话。
消失的是冉旭,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当一个好孩子。
我第一时间找到一家宾馆,安顿好行囊,继而迅速驱车到一个豪华的小区,小区保安在门口拦住我,理由是出租车禁止入内。
我徒步走进小区,太阳一点点毒辣起来。二十分钟后,我站在23楼2315室门口,按响门铃。
许久,我才听见慵懒的脚步声走近门口,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打开门,看见我,清醒了大半,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张茗,我有事找你。”我隔着门提高声音。
门再次被打开,张茗戒备地看着我,还是让我进去了。
我环视着她的家,雪白的墙壁没有一点瑕疵,巨大的落地窗任由阳光抛洒在光滑的地板上,灰色的沙发尽显雍容不凡,华丽的地毯铺在客厅的中间,柔软的质地散发着异域别样的诱惑。
“你有什么事。”张茗蜷缩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晶莹剔透额水杯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沙发上,直奔主题:“冉旭失踪了,别说与你无关。”
张茗冷笑了一下,把玩着手里的水杯,葱绿色的指甲镶嵌在纤长的手指上,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在咖啡厅里那个魅惑的女人。“白薇,你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
“对不起,爱莫能助。”张茗冷冷地回答。
我也笑了,却是自嘲地笑。“算了,本来也没指望这次来会有什么收获。”我抚摸着价格不菲的沙发面料,“你过得好吗?”
张茗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她依旧冷淡地说:“很好。”
我站起身,她的漠然地看着地毯,“那我告辞了。”
就在我的手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叫住我,然后走进卧室说:“该起床了。”
片刻后,一个男人从卧室走出来,赤裸着半身,睡眼惺忪,眉眼与我颇有几分相似。他看见我,饶有兴致地眯起双眼,似笑非笑。
“白宇……”我有些诧异。
“白宇?”男人走到我面前,有些不满。
我沉默了一下,不情愿地说:“哥。”
他满意地揉揉我的头发:“这就对了。”
张茗在白宇身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看看张茗,转身离开。
我明白,张茗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与白宇有关。
回到住处,我打电话给老高。
“你让这里的人帮我查一下一个叫白宇的人。”
“你要干什么?”老高敏锐地嗅到些许异常。
但我已经想好理由:“他是我哥哥,早年他离家出走了,我听说现在他还在这座城市,这次回来,我想看看他。”
老高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冉旭和我走在一片树林里,他突发奇想要吃苹果,我说那我们去买吧,他却一定要吃树上的苹果,就在他爬到树上兴奋地摘下一颗苹果时,却刮来一阵风,他被风卷得重心不稳,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来到一座矗立在市中心的写字楼,等待白宇的出现。
一个小时后,白宇驾车来到这座写字楼,衣冠楚楚,禽兽一般。他走向电梯时看见坐在休息区的我,挑了挑眉对我说:“跟我上去吧。”说罢转向前台秘书,“以后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秘书连连点头。
电梯到9楼,我跟着他穿过一片格子间进入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赫然写着“经理室”三个字。
“妹妹,找我什么事?”他说“妹妹”两个字时,我忽然理解老高听到我说“谢谢”时是怎样的心情。
我顺水推舟,跟着他打起哑谜,“来看看哥哥。”
“哥哥现在不错哦。”说着张开双臂,目光掠过每件高档办公用品,“怎么样,和小时候比,不一样了吧。”
我微笑地看着他:“变化最大的,是你吧。”
他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
“你会和张茗结婚吗?”我忽然想起昨天张茗眼里的悲凉。
“你应该问,张茗会和我结婚吗。”
我轻笑:“也对。”
“她不会的,她恨不得我早点死。”白宇佯装一副遗憾至深的样子,“你也盼着我早点死吧?”
我嗔笑起来:“怎么能这么说呢,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兄妹啊。”
他一改阴柔与不羁,犀利的目光恨不能在我身上戳几个洞:“可惜在你心里,冉旭比我这个哥哥还重要啊。”
我收起笑容:“那是你活该。”
白宇低下头,自嘲的笑容慢慢绽放在他脸上。我转过头,看向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工作,欢迎你下次再来。”他含笑对我下达了逐客令。
我沉下心,话语坚决:“我不走。”
白宇为难地皱起眉头:“好吧好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来选。”他停了停,继续说:“你爸妈还不知道你回来吧?”
“我爸妈?难道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吗?”我有些生气。
“难道是我的父母吗?”他反问。
我无言以对。在我生命中最初的十二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尽管他的出现给我带来的都是痛苦和悲伤,但每次看见他与我有几分相似的眉目时,心里深埋的内疚与悲悯总是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尽管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白薇,我不亏欠你任何东西,你没有资格这样放肆地在我面前胡闹。我承认,冉旭失踪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知道并不代表就是我做的。在我生气之前你最好赶紧离开,我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白宇的嘴角保持上扬,却不怒自威,话语里透露着寒冷的气息。
我没有说话,径自离开。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在他转身背对着我的时候,我把一个小圆颗粒放进他的茶案的缝隙里。
我回到住处,立刻戴上耳机,调整信号。那个像一粒中药的颗粒,是我花高价买来的窃听器,这件事如果暴露,足以让我失去工作,甚至付出法律责任。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耳机里白宇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
我带着耳机苦等了一天。白宇能够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有他自己的努力,一整天他都忙忙碌碌,开会,见客户,训斥下属,和其他坐在经理室的人一样。
但我不相信他是清白的。
晚上七点半,他终于要离开了,我的心里像像压了一块巨石,又一天没有结果吗?
不。
在他的秘书离开以后,耳机里寂静了片刻,之后他的声音通过无线讯号钻进我的耳朵里。
“她今天来我这里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