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他抓着手心里的虚空，久久才放下。

“其实，从小时候我们一起抹鼻涕被欺负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这种喜欢越来越浓烈，浓烈到几乎要把我逼疯，但是我很清楚，我配不上你。”

“冉旭，你太自以为是了。”一切都随天空的颜色，黯淡下来，“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你确实对自己很有信心。你以为杀人犯的儿子就注定抬不起头，你以为你隐瞒了实情所有人都会相信你是个王八蛋，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你的掌控之中。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我忽略了……一件事？”

“没错，你忽略了，你是个笨蛋。”

我长叹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尽数消失，“人生苦短啊，你活的已经够糟糕了，干嘛还要去管那些头疼的事情，做你想做的吧。”

“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冉旭的声音很小，像一个魂魄即将散尽的人。

“不会，我们的家要比这里冷很多，都没有怎么样。况且，我知道怎么回去。”

冉旭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而是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对我说：“再让我安静地呆一会儿……”

“嗯。”

直到天黑，我才拉着浑噩的冉旭回到学校。看着他疲惫的身影消失，我呆呆地注视着男生宿舍楼，脑子一片空白。

推开门的一瞬间，张茗几乎扑在我身上，有些生气地问：“怎么才回来？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我忽然抱住张茗瘦弱的身体，哭了。

张茗一头雾水：“怎么了，你别哭，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直到我把眼泪和鼻涕全部抹在张茗的肩上，才抽身坐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没心没肺地冲她咧嘴一笑：“没事。”

“没你个头啊！”张茗被我的喜怒无常惹火了。

“委屈你了。”

“啊？”张茗更加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到你出嫁以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哦……谢谢……”张茗哭笑不得。

我像往常一样，在被窝里看动画片，到了爆炸性的笑点却笑不出来，最终，我忍不住拿起手机，发送出去一条信息。

“我想见你。”

对方很快恢复：“没空。”

“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许久，手机一直没有回音。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在耳边嗡嗡地震了两下，我打开信息，是冉旭。

“睡了吗，没感冒吧？”

“没有，你还冷吗？”

“不，被窝里很温暖。”

“那就好，快睡吧，晚安。”

“嗯，晚安。”

道过晚安，我却睡不着。

白薇，我不想向你解释这件事，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冉旭是这样说的。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和冉旭并肩坐在一起，周围是一片柔和的白色。

“我在做梦吧，不然你怎么可能乖乖地坐在我身边。”说罢我伸手在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没有丝毫疼痛。

我失望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果然是做梦啊。”他紧紧地揽着我的肩，仰望着白色的……天空？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个女人魅惑的声音：“做梦也没有什么不好，你在梦里可以做平日里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这样和我在一起。”

我痴痴地问：“真的吗？”

冉旭低下头看着我，张开嘴对我说话，发出的确实嗡嗡声。

“你在说什么……”

嗡嗡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猛然睁开眼睛，灰蒙的深蓝色铺天盖地将我埋没，我拿起手机，早上5点43分，有一条刚刚收到的信息。

“时间地点你来定。”

我立刻回复。

“周五下午三点，城西加油站附近的咖啡厅。”

“好。”

我睡意全无，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6点时，我走出宿舍。

天空依然是水洗的灰白色，我快步走到一家早餐店。店里零星坐着几个起得比我还要早的食客，有一个男生在柜台前结账。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站在他身后，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他猛地回头，手里还拿着两份外卖，“你怎么来了？”

“我也需要吃饭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两份外卖，“这是买给你的，该轮到我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给你送早餐了。”

最终我和冉旭坐在早餐店的角落里，一起吃着手里的外卖。

“你们计算机系的期末考试是在周五吧？”我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嗯，怎么了？”

“我们的考试周四全部结束，我在想，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回家吧。”

“好。”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哪个？”

哪个……？

“最近这个。”一股茉莉香水味从大脑钻进鼻尖，我皱了皱眉，想要忘掉这个味道，自从那次她和冉旭一起出现，我再没有用过茉莉香水，甚至再也不用香水了。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知道我喜欢她什么吗？”

我无言以对。

冉旭露出温柔略带兴奋的微笑：“我喜欢她的味道。”

我瞬间手脚冰凉，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

他看我有些不自然，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跟她什么都没做过。”

心里有个声音干笑了两下。

“我是说，她身上的茉莉香味，和你的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娇媚，越笑越无耻。

“你身上为什么也有茉莉香水的味道？”我放肆地逼视着他，他的脸迅速变红，不敢与我直视，节节败退，最后仓皇而逃。

周五很快到了，我已经整理好行囊，冉旭的考试在下午4点半结束，吃过晚饭，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坐晚上7点多的火车回家。

但在那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情。

下午2点45，我来到城西加油站附近唯一一家咖啡厅，我和冉旭的学校在城东。

咖啡续到第三杯时，3点15分，一个女孩从容地坐在我对面，非凡的气质中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我看看表，迟到的时间都是这样完美。

她环视着咖啡厅，似笑非笑地说：“你从城东千里迢迢跑来城西，为了不被冉旭发现吧？”

我坦然地点点头，冉旭此刻还在考场奋笔疾书。

“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当初冉旭为什么跟着你转学离开。”

“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烈焰般的指甲在灯光下暧昧迷离。

“这次不一样，我有足够的筹码。”我揉揉一头短发，暗自感叹自己多么的没有女人味。

“说来听听，看看你的筹码值多少钱。”

“我知道我白宇在哪。”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在哪？”

“冉旭为什么跟你走？”

我和她谁都不肯让步，最终，她轻轻笑了一下，更像是轻声叹息。

“高三那年，他把高二的一个学妹肚子搞大了，这件事你一定知道吧，那个人就是你的朋友张茗。”

我粗暴地打断她：“我知道，说说他为什么跟你走。”

“这件事，就是要从张茗说起。”她魅惑地笑笑，从骨子里散发出万种风情。

她喝了一口快要凉掉的咖啡，放下咖啡杯时，她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

她看过手机后，不紧不慢地把手机装进包里，然后看着我，笑容里没有丝毫的笑意，“你骗我。”说罢离开了咖啡厅，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手机短信是谁发的？

从张茗说起，是什么意思？难道冉旭转学后的事情，她也参与了？

没人知道我今天来找她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沮丧地回到学校，走到3号教学楼门口，左右徘徊。不一会儿，冉旭从教学楼里出来，走到我身边，我看看表，刚刚4点。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我有些诧异。

“我就坐在那个窗户旁边，”说着用手指了指头顶二楼的窗户，“看见你在这乱晃，就下来了。”

“你的试卷答完了么？”

“你忘了吗，我品学兼优。”

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走吧，品学兼优，吃饭去吧。”

“张茗……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冉旭小心地说出“张茗”两个字，像个小孩子小心地碰碰刚出锅的鸡蛋。

“她自称还有事，下周才走，事实上，她是在为你提供便利条件。”

“现在吃饭还早，你跟我回宿舍。”于是我被张茗糊里糊涂地拉到他的宿舍。

张茗的宿舍还算说得过去，他的舍友都是其他院系的，和我一样，昨天就已经考完试了，最后一个人也在一个半小时前登上回家的火车了。

“让我帮你收拾东西吗？”我环视四周，发现墙边放着一个鼓鼓的行李箱，“你不是都收拾好了吗？”

“我只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

“嗯”我乖乖地答应他。

冉旭躺在自己的床上，摘掉眼镜，出神地看着上铺的木板，昏暗中眼神有些空洞：“那个曾经被叫做家的城市，让我有些害怕。”

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看着他的脸在阴影里蒙上一层灰色，心里有种异样的难过。“为什么？”

“我姑姑失踪了，之前的房子本来就是租的，所以，我在那里没有家人，也没有住所。”冉旭停了停，“之前放假回去，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然后找份工作，赚点学费。别人都说我社会实践能力很强，拜托啊，社会实践这个词是用在少爷小姐身上的，我只不过是想吃饱饭有钱念完大学而已。”

我蹲在他的床边，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睛：“要不要去我家啊？我爸爸妈妈还是很欢迎你的。”

他笑着摇摇头。

光线越来越暗，冉旭的脸像覆了一层磨砂，模糊得完美，我抬起手，轻轻挡住他的双眼，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也停留在无限的黑暗里，身体向前移了移，亲吻他的嘴唇。

冉旭回吻过来，如末日般热烈而绝望。

我真的知道白宇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