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识曰缘相守曰命(二)
沧洱山巅,雪下个不停。
“慕枫,我忘记带厚披风了。”刚登上山顶,影儿还未觉寒冷,只感慨这在地面上见不到的风光,可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前走了一小段之后,她便感到寒风刺骨。
“这样,会不会暖一点,嗯?”钟离墨一把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
“哎呀,你别闹了,这样根本走不了路。”顾影打下他的两只手臂。
“这样总不会冷了吧?”一件白狐裘披在身上,影儿顿时觉得暖了好多。
“你在哪儿弄的?”看着正在帮自己系带子的慕枫,影儿好奇的问他。
“很适合你!”钟离墨给出评价,脸上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你没有吗?你不冷?”钟离墨拉着影儿继续前行,途中影儿见他衣着单薄,便忍不住问出口。
“不用替我担心,若是冷,我会调息的。”他知道,跟她解释,她也不一定会懂,可面对她似是而非的关心,他还是耐心讲完。
“哦,那你不会冷了是吧。”影儿得出结论。
越向前走,是越来越接近山巅的,雪越来越密,风越来越紧,风雪迷蒙了影儿的双眼。抬起空出的那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影儿大声道,“慕枫,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牵着我了。”
听到这话的钟离墨,又是一记笑,“既然知道,那就回握紧我的手。”
影儿听了他的话,原本就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感受到了的钟离墨,心中一阵温暖。
“是不是走过这个坡,到了前面的那个凹槽就会好了?”不一会儿,影儿又问。
“那个地方太危险,只能稍作休息,我们要找到长着植物的地方。”钟离墨回过头来告诉她。
“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走到哪儿都是白茫茫的,去哪儿找植物啊?”顾影心中有些疑问。
“跟着我,自然就能找得到。”一个大坎,钟离墨将她拦腰抱起,一步直接跨过。
“你为什么不冷?”钟离墨放她下来时,影儿瞥见了他丝毫不变的面容。
“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小巧鼻子,钟离墨伸手到她背后,捞起披风上的宽松护头帽,轻轻戴在她脑袋上。
她脱俗的面庞,乌黑的秀发,在这宽大的帽子里,显得越发迷人了。
“我不要把头蒙住,这样我就感觉不到山巅的风雪了。”拉下套在自己头上松松的大帽子,影儿说得开心。
“随你。”重新牵起她的手,钟离墨语气轻淡。
他知道影儿很珍惜这次机会,在不出大问题的情况下,他都会由着她。
两人已走了大半天了,影儿也渐渐适应了这沧洱山巅的风雪。打起精神,她开始认真欣赏起雪景来。
从来山顶飘雪天,这儿的雪和平日冬日里所见的雪还是不同的。山顶的雪下得极为随性,这里密点,那里疏点,这里急点,那里缓点,这里大瓣大瓣成簇成团,那里零星零星成点成沫。山顶的雪随着寒风,飘得洒脱,这边一圈一圈、一层一层打着旋,如飞舞在风中的蝉翼薄纱,那边一脉一脉、一朵一朵飞得轻盈,似飘荡在风中的白色花瓣。
“慕枫,这儿的风似乎也带着清香。”很久之后,顾影感叹。
“哈哈,我看你是饿了吧。”慕枫被她这句话逗乐了。
“亏得你还是师父的徒弟,一点幻境意识都没有。”顾影跟在他身后埋怨。
“我们就快到了,如果饿了,先忍着点。”钟离墨只当没听到,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孺子不可教!”顾影故意说得大声。
“那是你这女夫子教的不好。”钟离墨似故意跟她抬杠。
“前面有棵树,我们到了吗?”顾影的眼中闪着光芒,心中充满了希望。
“嗯,这边还比较适合过夜。”钟离墨给她一个认可。
山上的天很快便暗了下来,其实说暗,也并不是真的黑下来。山巅的积雪如云,将这片天地照亮了,即使是在夜间,视物也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你在此处,我去去就来。”钟离墨弯腰放下随身带的包袱。
“四中都是白皑皑的,你能找的回来吗?”坐在他铺好的毛毡子上,影儿黑亮的眼睛闪耀着曜石一般的光芒。
钟离墨笑,但并不说话。
“你似乎很喜欢笑。”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便随口问他。
“有什么不好的吗?”钟离墨站得端直,不明白她为何有这一问。
“不,我没说不好...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她屈着双膝,拉了拉褶在一处的裙角,并不抬头看他。
“这里面有吃的,你若是肚子饿了,可以填饱肚子。”钟离墨从宽松的袍子里,掏出一个小食盒,伸手递到她面前。
“...一路上,我都没有发现你身上还带着这个小食盒...”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为什么一直将它带在身上,不放在那个包袱里?”她如水般清澈的双眸看着钟离墨,又瞄瞄那还未解开的布包袱。
“虽有狐裘护身,可山顶的夜晚还是会冷,我去拾一点薪柴来生火。”钟离墨说完,便转身离去。
目送那俊朗的身影离开,影儿双手轻轻用力,一下子食盒便开了。
盒中不断冒出的热气,在夜晚雪地里升腾得十分清晰,独属于热食的香味,在她的鼻尖眼前直直穿掇。
心被一股莫名的感动温暖着,她捧着小食盒,久久不能动...
正当影儿发愣的时候,钟离墨已经打了一担柴火回来了,只见眼前女子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食物也未被沾过。
“怎么了,是这梅花糕不合胃口吗?”来人见她没动,便不由的发问。
“我...”影儿看着眼前面容俊逸的玄衣男子,欲说无话,他还真是好看到人神共愤呢,犹犹豫豫了半天,又才接着道,“不是,我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就着噼噼啪啪的火花,钟离墨一个旋身,也坐到毛毡子上。
“梅花糕这会儿都凉掉了。”注意力重新回到食盒上,影儿说得惋惜。
“不怕,等一会儿就热了。”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钟离墨将其放在火堆近处,轻声说道。
他忙着拨弄火堆,调整食盒的位置,影儿看着他被火光与白雪照亮的侧面,久久移不开眼。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毫无预兆地烙在了自己心上,只要有他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不怕。
“瞧你那白痴样子,被我迷住了?”钟离墨将重新冒着热气的小食盒托到一直看着他发呆的影儿面前。
“谁...谁看你了!”一把夺过那盒梅花糕,影儿随手拣起一个送到嘴里。
看到她如被说中心事般尴尬的反应,钟离墨笑着摇摇头,并未点破。
“喏,”将吃的递到他眼前,“你别误会,泯灭良心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回头你饿死了,还得是我来善后。”
挑了一块用大拇指与食指捏住,顺势搁在盘坐的膝盖上,钟离墨的如夜黑眸又一次对上她清丽的眸子。
“你别看着我了,快吃吧,呆会儿又得凉了。”影儿被他盯得差不多脸都红了,终于忍不住提醒他。
“今年一过,影儿你便该满十九了吧!”突地,钟离墨道出这一句话,似问,又似叙述。
“嗯,明年夏至。”她一边吃的香甜,一边说的含糊。
见此情状,钟离墨也将手中那早已冷掉的梅花糕放入口中。糯米香黏,梅花清甜,二者相磨成粉,又用模子做成好看的式样,确实入口回味无穷。
夜渐深,餍足的两人也欣赏了好半会儿山巅夜雪景致了。睡意一点一点袭来,影儿的眼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若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吧。”钟离墨看着身旁一直打着瞌睡但却硬撑着的人道。
“我不是很困,只是有一点想睡觉罢了。”打起精神,影儿说得郑重且煞有介事。
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胸前,钟离墨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轻声说道:“既是想睡了,便好好睡一觉。”
一沾到他的衣衫,影儿的眼皮更重了,素日里她一直强调的“授受不亲”,此时也抵不住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睡意重重。
“我就睡一小会儿,一会儿之后你叫醒我。”在他怀里蹭了个舒服的地方,影儿沉沉睡去。
感觉到胸前人儿匀称而轻缓的呼吸,钟离墨笑得满足而又温柔。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替她将搭到脸颊上的发丝理到耳后,以便她睡的更加安稳。
凝视她恬静姣好的睡颜,钟离墨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她来。她的左眉眉心处有一颗淡淡的小痣,再仔细看时,竟似朱砂般殷虹。
时不时地往自顾自细细燃着的火堆里添两根新柴,以防熄了,钟离墨有些无所事事起来。白日里鹅毛飞雪,而此时却万籁俱寂,只不过寒气依旧冻人。将头轻轻靠在树干上,他也打起小盹儿来。
沧山之巅,另一处地方,却有一双了然尘世而又空濛洒脱的眼睛,将这一切,看得着切。
第二日,这地方又簌簌落起雪来,影儿是在一阵烤肉香味中睁开双眸的,第一眼,她见到了形似飞花的雪;第一次,她触到了温凉如玉的雪。
“醒了?”坐在一旁正烤着肉的钟离墨首先开口。
“嗯。”起身,影儿几步走到他身边蹲下。
伸手,拂去他发上、肩上的几许落雪,收回手的时候,影儿心中微怔。她总是不自觉地就会去为他做一些事,甚至都不用他开口。钟离墨并未停下,他一直在不停翻动那串肉串,可唇边淡淡的一丝笑,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我老跟着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以后会不会嫁不出去了啊?”津津有味地啃着肉串的某人,看着左边吃得一脸文雅的玄衣男子,等待他的回答。
钟离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简直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略作思考,他道:“以后我娶你!”
扑哧一声,身旁裹着白狐裘的女子笑出声来,她身旁的男子一脸严肃而又带不解地盯着她。
“我就随口问问,你可别当真了。”她艰难地直起腰身,止了些许笑意,好不容易比较配合地以严肃的表情说完,便又笑嘻嘻地去啃她手中的烤肉串了。
钟离墨不言语,只是双眼不曾从她身上挪开过半分。问者无心,答者有意,他明明就知道不该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抱什么期许的,只是...他还是当了真。
“慕枫,你有试过在雪堆里翻跟头吗?”舔干净手指,又摸了摸吃得圆鼓鼓的肚皮,影儿问从刚才玩笑过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的某人。
“怎么,看你这样子,八成是吃得撑了,想去滚一滚消化一下?”他眼带善意的揶揄。
“才不是,与雪最亲密的接触,就是被它抱在怀里了。”她撅着小嘴。
一只素手撑地,便顺利拎起来整个身子,影儿解开从昨天白天就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暖裘,随手扔在毛毡子上。
钟离墨看着她那娇小清丽的身影跑到雪密的地方,体态轻盈,恰似其中最灵动的一朵雪玉飞花,突然间,正与雪嬉戏的她转过身,微微偏着脑袋,似乎得意的冲他甜甜一笑,钟离墨眼前的世界里,便只有她与她那盛放在冰清玉洁之中的笑颜如花了。
她还真的在雪地里打起滚来...平日里,她的衣衫,鲜少有红色点缀其间,更别说以红色为底色了。钟离墨一贯看她衣着素静淡雅,而此番,她却穿着红衣红裙,在袖口和领口处,杂些许白色,又在面上,用丝线走出几朵木兰花的轮廓。
手中的雪随着她的笑声不停扬起而又落下,红裙沾了白雪,更多了一份别样的妖娆,而这片浩浩落雪中小小的她,则像极了一朵怒放在雪天里的落雪梅。
背抵在树干上,钟离墨一腿弯曲,一腿伸直,一只手横搁在弯曲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安安静静地垂在身侧。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唇边含笑。世间,也许只有她一人,能将雪中的情趣,领略得如此不一般了吧。
“走吧,光看没有用,要想真正融入其间,得玩耍一番。”影儿眨眼间出现在钟离墨跟前。她那乌黑的头发已经微湿,鬓角的几缕,湿漉漉的贴在耳际;头顶、发间,还留着瓣瓣雪花,闪着晶莹的光。她的衣上也有落雪,那雪白的颜色印衬着她的红裙格外夺目。
“不冷吗?”钟离墨打量了她半会儿,淡淡地问。
“一点儿也不冷。”硬拉着他离开毛毡子,影儿答得欢快。
被雪冻得有些发红的一双纤纤素手,轻悄悄捧起一摞雪,趁跟在身后的男子不备,分毫不差地打在他的衣上,本来无意于此的钟离墨,也学起她的样子来。
雪中,追逐着欢笑的两人;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凌乱了整个山巅。
那扇木窗,从未闭上过,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飘雪,却也从未堆积。那人有一双好眼,那双眼有一副好视力,看着沧洱山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在一瞬间略有松动,一直不曾记起过的过往,也渐渐地在他心中清晰,那条来时路,在他脑海中,终于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