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梅竹马才是王道(一)
体育馆门口站满了身着白衣的男男女女,所有人兴高采烈地彼此交谈,像打了兴奋剂的绵羊一样“咩咩”乱叫。
接近6点半,一个同样身穿一袭白色的男生站在体育馆入口台阶的最高处,手持扩音器,气沉丹田,小宇宙在体内惊骇地翻滚,身体的磁场带动着周遭的空气形成一层紫色的雾笼罩着他,来自宇宙的光芒照射在他身上,让紫色的雾愈加诡异,有一股气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忽然,他的一双绵羊眼有力地睁开,用尽所有的力道收缩胸腔,气流冲破喉咙,声带发出响亮高亢的声音:
“请所有同学按照自己的院系排好队伍,6点半准时入场!”
9月20号,迎新晚会。
“主持人什么的,早就在里面了吧?”我站在角落,向体育馆里面张望。
“当然。”张茗也随我向里面张望。这时,从里面疾步走出一个男生,穿着一身西装,左胸别着一朵满是羽毛的胸花,蓝色的领带紧紧地箍在脖子上,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微长。这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之人,想必就是主持人了。
忽然出现一个帅哥,所有绵羊都死死地盯着他,他快速从几根柱子后面绕到角落,避开绵羊密集区,意欲离开体育馆。很不巧,我就在他选择的角落里。
他低头快速从我身边走过,想必他并没有从绵羊群众认出我,因为我也穿着一身雪白的校服,也是只绵羊,也是个大一新生。
我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柔软顺滑的西装被我抓出细小的褶皱。
他回过头,视线上移,夏末的风扬起挡在他眼前的细碎的头发,天空中某种飞禽一字排开,带着主持大人的幸福和希望,过早地飞向远方。
他脸色煞白地喘着粗气,夕阳从我身后照射过来,我背光的脸森然成一团。我把脸上的头发拢在耳后,狰狞的脸清晰地映进他正在放大的瞳孔,我的双眼在急速地膨胀,鼓起的血丝布满整个眼球。
失态到变态的主持人看着我,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怎么还不去投胎!”说罢仓皇而逃。
“主持人是他啊……”张茗有些失望,“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我看着他踉跄着远去的身影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我折寿二十年也要拼命考进这所大学的原因。
“大家好,我是猪……主持人冉旭。”他在说“猪”或者“主”字的时候,看见了坐在第一排媚笑的我,之后的整台晚会,他再没有看向我这边。大二资深主持人冉旭在聚光灯的照耀下,闪烁着纠结成一团的眉头。
冉旭是个不折不扣的传说,从小学的三道杠,初中的省重点保送生,高中的广播站站长,到现在的学生会副老大,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将十余年的光辉形象保持得闪耀如初。但我喜欢上他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爱哭鬼。
纵观世界风云变幻的发展,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存在这样一种现象——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总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可怜的鼻涕虫处于金字塔最底层,没完没了毫无缘由地被其他孩子们欺负。我的童年便是这样游荡于黑暗的金字塔底。在那个昏暗不见出口的空间,周围横躺着许多被打败的小伙伴,我惊恐地满地乱跑,却不小心被一位阵亡的小伙伴绊倒。那是个瘦小冰冷的身躯,空洞的脸上挂满了眼泪和鼻涕,头发微长……该死的,头发永远微长……
我喜欢和这样的冉旭在一起,胆小又温柔,像个女孩子,这样的人才是我的同类,才是我想要的伙伴,或者说伴侣。多年后,他听了我的这番说辞,面对碧空沉默了许久,最后苦口婆心地反复对我说:“我觉得你的取向有问题,并且有严重的臆想症,已经到了男女不分的程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知道市医院的孙医生很不错,上次我被丹丹甩了就是去找他哭诉的……”
不管怎么说,自迎新晚会以后,冉旭成了众多师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因为他的品学兼优才貌双全,还因为——
“冉旭怎么又不见了?”
“下课铃响之前他就跑回宿舍了。”
“还在躲外语系的那个女孩子?”
“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或者——
“冉旭,你的早餐在楼下等你呢,怎么还不下去。”
“……”
“还是我继续帮你拿吧。”
“下面不是早餐,是地狱……”
这场幸福的捉鼠游戏一直持续到冬季的某一天,某个薄冰在脚下轻轻一踩便会分崩离析的日子。
冉旭踏着坚毅的步子,全然不顾脚下碎裂的薄冰,他气势汹汹地站在我面前,全然不顾我冻结破碎的心脏。他身边的女孩子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和我喜欢的香水是同一款,和出现在冉旭身上的味道是同一款。
与北疆相比,华北的冬天温柔得足以留下活口。我爱北疆漫长而残酷的冬季,因为北疆河面厚厚的冰层诠释了一种坚强,这种坚强足够将前来卧冰求鲤之人变成新鲜的大冻鲤。但在面对这个妖娆的女孩子时,我却脆弱到瞬间分崩离析。她的茉莉香是一根稻草,足以压垮我这只载满重负的骆驼。
当时说过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最后自己华丽丽地转身,却滑到在碎冰之上,冰层再薄,也是有杀伤力的吧。
“放弃了?”张茗递给我一颗苹果时,如是问道。
我躺在床上懒懒地翻看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小说,“算是吧。我追了他十多年啊,就算是王八蛋也该感动到以身相许了吧。”
“你呢,也该谢谢他。如果没有他,你能和我们一样考进这里上大学吗。”
“嗯,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谢谢他!”我咬牙切齿地把苹果徒手掰成两半,把比较小的一半塞进了张茗的手里,“其实早就想放弃了,他的每一任女朋友的名字我倒背如流,包括你,冉旭的第十七任女朋友张茗,我跟你现在很明显已经变成好朋友了!”
张茗坐在我床边,皱着眉头摆摆手,手里苹果的汁液溅了我一脸,“我不算数的,我和冉旭只谈了两周的恋爱,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
我扯过张茗的衣摆擦了擦脸,“我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张茗没再说话,身手敏捷地爬回她的上铺,我继续跟着手里的女主在各种男主之间周旋得死去活来,任阳光在窗前肆意地蔓延。
冉旭从此在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跟着张茗,我的小日子开始规律起来,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每晚在被窝里抱着电脑看热血系的动画片,看着看着,就开始想象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银色寒刀,穿一身黑色的夜服冲进男生宿舍,众目睽睽之下,乱刀砍死冉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保险广告词是也,生活亦然。
冉旭的四肢伸展成“大”字,横躺在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陡坡上,紧张地看着我。我蹲在坡顶,面无表情。我保证,只要冉旭动一下,他立刻就会滚落到坡底,毫无悬念。
两个小时前。
外语系是个女生大系,所以一群娇贵的大小姐们站在冷风瑟瑟的郊外时,你可以想象她们满腹的怨念可以演绎多少部《咒怨》。
“那个——”我避开大小姐们的目光,看着脚下半埋在土里的一次性餐盒,心虚地说:“为了响应学校保护环境的倡议,我们外语系积极地举行了这次清理白色垃圾的活动,作为学校特色院系之一,我们必须……”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大小姐们都不知道我的演说是在何时停止的。
“希望大家能够克服一下糟糕的天气,把这片区域的垃圾清理干净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能不能早点回去,取决于各位的效率。”说话的是校方学生会派来监督大小姐们捡垃圾的人。
冉旭不知廉耻地伸手摸摸我的头对我说:“卫生部小干事,你说话要说重点,让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明白吗?”
我鄙夷地看着他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所有人都会去捡什么白色垃圾吗?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形式而已。”
冉旭的脸色有些难看。
最终,战争爆发了。
冉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怒外语系有名的暴发户小姐,不知道暴发户小姐是吃什么长大的,满头怒发一脸横肉,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女生,我想我会上前去问她,是不是把她妻子的黑色蕾丝短裙穿来了。
与其说敌不过暴发户小姐,不如说敌不过所有小姐们心中的怨念,暴发户小姐顺利地带着外语系的姑娘们离开了萧瑟荒芜的郊外,只留下我和冉旭。
“别装死了,快上来吧,她们都走了。”
“我没装死……”冉旭的声音有些无奈。
就在刚才双方发生争执的时候,暴发户小姐愤怒地推了一下冉旭,直接将冉旭推进一个小阴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如果我手里又把刀,我一定会发动补刀技能,趁机乱刀砍死他。
“一条沟你都爬不上来了吗……”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冉旭。
这哪里是阴沟啊,这么深这么陡的坡,鬼才爬得上来……
“你……不准备帮帮我吗……”冉旭看着面无表情的我,快急疯了。
“哦……帮,当然帮。”我回过神,努力把手伸出去,就在指骨快要冲破皮肤的时候,终于抓住了冉旭的手。
我握着他的手,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冉旭有些不解。
“呵呵……”我的脸在冷风中又一次森然成一团,“我干嘛要救你,最不应该救你的人就是我。快去投胎吧,冉旭!”我用力推开冉旭的手,看着他脸上瞬间暴涨的绝望,砍死他的快感油然而生。
嗯?不对!
我和冉旭飞跃了无数枯枝和砂石,一同滚落到坡地。
冉旭不顾满脸的尘土和满发的枯枝败叶,一只手四处摸索眼镜,另一只手依然死死地抓着我,终于,他戴上眼镜,同样狰狞地对我说:“黄泉路上怎么能少了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