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苏离才从梨树下站起来，擦了擦眼泪后抬起头便看到站在远处的郭嘉，仍是一袭白衣，背着手，风鼓起了他的袍子，整个人逆光站着，刺眼的阳光让苏离不自觉地抬手放在眉处遮一遮，眯着眼向他走过去。

郭嘉依旧嚼着淡淡的笑容，见她过来，背着的手抬起在空中无力地停留了几秒后再次落下。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好听的温柔。

苏离扯着嘴角笑一笑，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摇了摇头，无心思地扯着袖口的如意扣。郭嘉自是了然，微微低了头，苏离被风吹起的细碎发丝似是抚过了他高挺的鼻梁，一阵清香。

“他还小，有许多事他都还不懂。”郭嘉低声道，“时间久了，他自会知道，他其实很想你。”

她点点头，眼眶又不自觉红了。

郭嘉终究还是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没事，我会一直陪你的。”

苏离的身子顿了顿，她明显地感觉到郭嘉这次拍自己肩膀时的僵硬和迟疑。她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回来了，可是是否就注定，这个明明在心里只是亲人的郭嘉，从此以后与自己也都只能是主公夫人和臣下的关系。

真的对吗，回来后，面对的又该是什么呢。

“苏苏？”郭嘉出声唤她，她恍然回神，“孟德兄还在和华先生谈事情，他让我带你去见见丁夫人和卞夫人。”苏离沉默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着，郭嘉将手拢进袖口，亦是不再说话。

一处装饰简约的庭院门口，郭嘉停下来：“就是这里，我不方便再进去，你自己去便是。”

苏离点了点头，他笑一笑，转身离去了。苏离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离开的背景，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叹息一口，进了庭院。

庭院拐角处的葡萄藤下，两个女子正对坐刺绣，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带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手中不知道玩弄着什么。

苏离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

丁夫人听得脚步声，抬起头看向来人，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淡淡地说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原以为这次你又想闹多久的别扭。”一旁的卞夫人更是连头都不想抬，只继续绣着手中的东西。

苏离勉强一笑，声音却已经哽咽：“这么多年没见，姐姐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冷淡的人了？”

一句略带哭声的话语，却惊得两人同时抬头，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女子。

一袭青色衣裙，嘴角有勉强勾勒出来的笑容，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身材瘦削，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她有着极好看的眼睛，漆黑明亮，眼眶微红，却安静温和。

卞夫人惊怔着站起身走近她，脸上是难以置信，口中喃喃道：“阿离，是你么。阿离。”苏离扶住她伸过来的手：“表姐……”

一刹那两人同时泪下，卞夫人再也不是那种淡然矜持的模样，抱住她哭出声来。丁夫人亦是走上前来握住苏离的手，闭着眼流泪。

一旁玩耍的大孩子不知所以地丢下手中的东西，跑过来抱住卞夫人的腿：“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卞夫人放开苏离，蹲下身子抱住他，抬起头对着苏离说：“这是彰儿。”她看着身后跌跌撞撞跟过来的曹植，顿了顿，有些尴尬。

苏离早已猜到面前的孩童是谁，只是淡淡笑一笑：“这就是植儿吧。”卞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酸涩，她自觉得对不起面前的女子：“阿离，我。”苏离打断她的话：“姐姐不必多言，我自是知道的。”

丁夫人擦了擦眼泪，说道：“离儿，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离点头：“你们是我的姐姐，我自是知道的，无需多言。”

“娘亲，娘亲。”曹彰晃一晃卞夫人的袖，“这个是谁啊？是环夫人吗？”卞夫人摸一摸他的头，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反倒是苏离蹲下身子，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你娘亲的妹妹，也是你的姨娘哦。”曹彰仔细地看她：“你不是环夫人吗？我不认环夫人做姨娘的。因为娘亲不喜欢环夫人的。”

“我不是呢。”她笑，“不信你问问你娘亲喜不喜欢我呢？”曹彰闻声转头看向卞夫人，只见卞夫人点头他方才对着苏离甜甜地笑了：“姨娘好。”曹植跟着他身后一脸懵懂：“姨，姨娘好。”

卞夫人抱一抱小小的曹植，轻声道：“你们去找哥哥玩一会吧，娘亲和姨娘有话要说呢，好不好？”两个孩子皆是懂事地点头，大的牵起小的的手乖乖地离开了。

苏离目送他们离开的身影，微笑：“姐姐将孩子照顾的很好，他们都很懂事呢。”卞夫人面有愧色：“你为何要那样告诉彰儿？”

“他还小。”苏离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有你这样的一个娘亲他很幸福，我又怎么能那样残忍地告诉他，又有什么好呢？”卞夫人神色有些黯然，丁夫人有些打圆场地说道：“别说这些了，离儿，你还是先告诉我们，这些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离点头娓娓道来。二人安静倾听，听完后来不及说话，便看到了出现在庭院里面的曹丕。三人皆是愣了愣，随即丁，卞二人的神色都担忧地落在了苏离的身上。

苏离看着面前的曹丕，不说话。

少年似是知道会在此处遇见自己的母亲，倒也很是淡然的模样：“植儿哭了，怎么都哄不好，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唤的不是她，她知道。

卞夫人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苏离，但是因为担心孩子，仍是急匆匆地走了。曹丕甚至没有看苏离一眼，转身便离开。

丁夫人握住神色沉黯的苏离的手：“他这些年，太想你，也变了很多，不像小时候那样了，你也别太难过，慢慢地也会好了。”

苏离苦笑道：“姐姐可知，我甚至觉得自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彰儿。”

丁夫人加重手上的力度：“回来就好了。”顿了顿，又道：“你，会怪玲珑吗，她，其实植儿来的是一个意外，真的。”

“姐姐，我没事，我不怪任何人。”苏离眼睛里闪着泪光，“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别人？我只是想，这次回来了，真的一切都还如同以前那样吗？这不再是我们以前在谯郡的房子，不是在洛阳在陈留，这是这么大的一个相府，里面有这么多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子。”

丁夫人眼睛一红：“他爱你，一直都是。”

苏离沉默，不再言语。

爱么，真的爱么，还如同曾经那种不顾一切的爱吗？

老天爷，是否我的选择真的正确，以后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