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草草描绘的姑苏水边，像是初学画艺的孩童在宣纸上打下的草稿，自由而又缭乱，没有规律可言，却又有着那么一股耐看的劲儿，不会让人觉得矫情。

月央轻轻拿起一个瓷碗，里面装着火红火红的莓子，上面还带着晶亮的水滴，看起来十分新鲜：“小姐，吃点莓子吧。”“莓子？”苏酿眼前一亮，目光从马车帘子转向月央，有点惊喜的表情：“月央，你哪来的莓子？”“上马车之前，夫人让拿了在路上吃。”月央看着碗中晶莹剔透的莓子，笑了笑，也显得又几分喜悦：“夫人知道小姐喜欢吃莓子。”

“可是，”苏酿用手指捏起一个莓子，端详着，这枚莓子色彩十分鲜艳，可是已经许久没吃过了，还是不忍下口：“娘不是从来不准我吃莓子的吗……”月央摇了摇头，看着苏酿黛色的眼角，轻轻弯了弯嘴角道：“夫人不是不让小姐吃莓子，只是觉得这最喜欢的东西总是要在特殊的时候吃才念念不忘。”

苏酿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像娃娃得了糖果一般：“娘果然还是极为含蓄的人，不像我，这么任性。”

贝齿轻咬，一股粉色的汁液从隙口流出，溢满整个口腔，又酸又甜，说不出的清凉味道，好似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这种味道，当真久违了。

苏酿不禁一阵心酸，坐在奢华的马车里，却不是那日同南子成去长安的那般轻快了。月央无奈地笑笑，握住苏酿的手，把头轻轻靠在苏酿肩上：“小姐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天下谁人有两个爹，还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呢？”“是啊……”苏酿扯扯嘴角，摸了摸月央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是多么有福分的一个人……”

月央心中一阵苦楚，看着苏酿美艳绝伦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姐的生辰快要到了吧……”“嗯，”苏酿正了正身子，双手交叉在一起：“看来今年生辰，就只有月央和我一起过了。”

月央点点头，递给苏酿一枚莓子。

二．

初夏的池塘里有莲花刚刚冒叶的动静，一小片一小片，几个年少的秀女不明世事，嬉笑着在池塘边喂金鱼，花团锦簇，却感受不到选秀的紧张气息。

捏棠轩也是如此，安安静静，只是没到秋天，树叶便落了很多，凉昔一个人静静扫着院子，收拾着如今只剩下自己的宫宇，等待下一个主子的入住。

“哟，凉昔姑娘，又扫院子呢，可别累坏了。”几个地位颇高的大宫女从宫门走过，看腰间的令牌是皇后的人，言语中透露着讽刺与讥笑，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没了主子可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这么急着就要去陪你主子。”

凉昔咬了咬嘴唇，忍气吞声地低头扫着叶子。“哟？胆子不小啊，是没看见我们？”为首的大宫女跨过宫门走进来，语言锋利：“我们皇后娘娘的地位可比你那个什么离常在的地位大的去了，别以为你现在没了主子我们就会可怜你，那是你主子自找的，活该！”“你说什么？！”凉昔猛然抬头，别人侮辱她可以，她忍了，可是自己的主子，不行。“什么什么？”身后的宫女抬手一个巴掌下来，凉昔嘴角流下血液。

“敢质问我们？给我打！”凉昔捂着脸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给我住手！”

欢贵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脸上没有表情，不施粉黛，让人有一种莫名畏惧的感觉。她左手搭在乔人手上，右手轻轻一提裙摆，从宫门跨进去。

“欢贵人万安。”一见欢贵人，大宫女们的声线都变了，齐齐下跪，唯独一半脸肿起来的凉昔咬了咬嘴唇，不抬头。“你起来，”欢贵人抬了抬头，对凉昔说道。“……”凉昔看着眼前冷艳的欢贵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回来。”欢贵人的声线一直是那么平稳，没有起伏。

“什么？”凉昔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我说，打回来。”欢贵人嘴角微微上扬，看得那些大宫女一阵心惊胆战。虽然她们是皇后宫中的人，可这欢贵人如今深得圣宠，得罪不得。

凉昔慢慢跪下，低着头缓缓地说：“谢娘娘，可本来就是奴婢的错。”欢贵人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乔人。”“是。”乔人从欢贵人身后走到身前，福了福身。“你帮她打。”“这不妥吧……”乔人犹豫了一下，毕竟自己的身份没有大宫女们高，这巴掌打下去，还指不定打恼了谁。“有什么不妥的？”欢贵人的声线抬高了八度，低眼看着眼前的宫女们。

“啪——”乔人狠了狠心，一巴掌打在为首大宫女的脸上。“回宫你们娘娘如果问，大可以说是我干的。还有，以后，你们不准动她。”欢贵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凉昔说。

“是，是。”宫女们一个个起身落荒而逃。“呸，狗仗人势。”乔人扶起凉昔，查看了一下她的伤情，叹了口气。

叶子又被风吹散了。

三．

姑苏。

苏府。

宋柳孝紧紧闭着双眼，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手中挂着佛珠，虔诚地念叨着什么。

一滴黄豆粒大的泪珠顺着她韶华不再的脸上滑下，隐隐约约听见：

“酿儿要幸福，酿儿要开心，酿儿要回来……”

没有雨，没有阳光，只有浓重的云彩，飘过姑苏上空，走过每户人家，最后凝集在天的尽头。

四．

皇宫内。

夏千尘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修长的身形让人联想翩翩，邪魅的眼睛微微眯起，连打个哈欠都这么妖孽：“下午朕还要去吗？”

低头看秀女名单的太后抬了抬头，对夏千尘笑了笑：“皇帝的妃子自然是要皇帝自己挑选，哀家老了，眼神难免会有些不济，况且这选秀才刚进行了一上午，这还有好几天呢，皇帝要有点耐心。”

“朕也想有耐心，可是都是些俗物，毫无看头。”夏千尘从桌上拿起一摞秀女画像，翻了翻，又放回桌上。

“呵呵，”太后笑着用手指向名单一处，对皇上说：“看头在后面呢。”

那一行上写着：丞相之女，苏酿，年十六。

夏千尘嘴角微微扬起，又愣了一下：“丞相姓司啊……”“皇上就别管这些，”太后抿了抿嘴，继续翻着名单：“女人家姓什么又不重要。”

夏千尘撇了撇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