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试问花知否
05试问花知否
一
一辆马车在瓢泼大雨中疾驰着,车轱辘翻滚着,卷着逆流,压着青青的绿草,豆大的雨点把山间松软的泥土打湿了,洪流滚滚,坚硬的砾石被雨水冲刷,洗去了表面的尘埃,路旁的松树、槐树、柏树粗壮,高耸直入云天,诚挚地享受着老天的馈赠,这清凉无垢的第一场春雨,像是给予饥渴的人的一掬清泉,如此的可贵滋润。
一只手带着些害羞的怯意探出了锦帘,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草,那娇嫩雪白的手中,透明的玉珠恣意的跳舞飞溅,忽然又伸出一只,雪白雪白的手掌,被冷雨轻轻敲打,看着令人生怜。
“好凉,好凉。”无良女惊笑着,开心的笑出了声音,一张似冰雪般明净的小脸因喜悦光彩焕发,“下雨啦,哈哈,下雨啦!”她长睫忽闪忽闪,灵巧的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从雨中收回了双手,狡黠的飞弹水珠直洒在坐在她对面的渠黄绿耳身上,“良女”伴随着她俩的惊叫,无良女更是开心,撩起蝶袖,把整只手臂都露出去享受清凉,她脸被马车中暖毯,软垫曛得红彤彤一片,大笑着,偏过头去看她俩,乌黑油亮的长辫轻轻甩动,她专注的连头上簪好的西府海棠绢花掉落下来都不知道。
无良女又把浸透的双臂上泠泠的水珠甩在渠黄绿耳身上,她们不忍心刚用帕子拭过的地方又被淋湿,忙用袖子挡着。
无良女嚣张的大笑着道:“来啊,来啊,我们来玩打水仗。”
“好啊,好啊,不过良女等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啊。”渠黄毫不示弱的道,她刚乐颠颠的想把袖子撩起来,伸出锦帘时,一不小心看见了她家公子淡然的眼神,只好干笑几声道:“下次,下次再说哈,下次我们一起去找山子玩,就欺负他一个人。”
公子,公子,别生气,你老婆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负啊,这绝对是个误会,她拼命地使眼色,希望她家公子能看见她如此强烈的眼波,领略到她万分之一的心意。
但她就算是眨得疼了,他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模样,公子,公子,我错了。
“不要,不要,渠黄我们来玩吧,你先用雨水洒我也可以啊。”无良女眨眨眼睛,认真地说道。
渠黄下意识的看看她家公子的眼神,咽了咽口水,道:“下次吧,下次吧。”
“我们来玩嘛。”无良女还是不依不饶。
今天她怎么这么矫情,是因为他吗?我下意识的看看静静我旁边的薄青莲,他在把玩我的绢花。
“过来。”他开口了,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要是敢躲就死定了,只好慢慢靠近,手慢慢磨蹭着,垫子很软很软,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又是这种令人心安的芙蕖花香。
他的呼吸又清又浅,像是花瓣般温柔,不自觉的让人想依偎,已经很近了,他的脸近在咫尺,我要是抬头一定能看见他的睫毛有多么漂亮,平时他睡在我身边时,月光柔柔洒在他脸上,我就会静静数他的睫毛,很乖,他睡梦中的模样乖得想让人抱在怀里。
我脸就像是快要烧起来了,他的脸颊离我很近,呼吸扫在了脖子上,痒痒的,我不知道往哪里移目光,就只好直直盯着他的肩膀,他抱我在怀里的时候,我就爱倚在他肩膀上,虽然瘦骨嶙峋,但很温热,让我真真正正觉得薄青莲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一下子,我就想了很多很多,只要他一靠近我,我就会胡思乱想,不知所措,啊,啊,他的指尖触碰到我耳朵了,好难过,好烫,像是被烈火灼烧。
“啪”我一下子打开了他触碰我的手,他是惊讶的模样,很吓人吧,我那时候的模样一定很吓人,就像是被人轻易碰了利刺的刺猬,不停地瑟瑟发抖。
“没关系了,已经好了。”他对我温柔地笑了笑,简直不敢直视,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不断抚慰我的心。
我摸摸耳边,有丝织绢布的触感,他是帮我簪花,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手臂上不断传来直达心底的热度,快要融化我了,他在认真用帕子擦拭我身上的雨珠,一点点一点点,柔软的绢布轻轻滑过,很痒很痒?????痒得让我不敢细看他垂的眉眼。
二
“到了。”绿耳帮我撩起帘子,薄青莲抱我下了马车,这不禁使我刚吸进的几口凉气变得温热了,我眨眨眼望望四周,确实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道教便爱追求这种宁静与清幽,或许来这里不坏。能过过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的生活,这样那本楚辞就能看进去了。
而且这里是道观可不是佛寺啊,或许还能看看道姑什么的,跟人家学学《太平经》好像也不错。
不过,如此清苦不被世俗理解的生活凭着信仰就真能熬过寂寞吗?我不去看那迷雾山岩,清泉翠竹,踏着清凉的雨水,大吸着山林中特有的凉气,往我们住的道舍走去,反正日后有够多时间欣赏呢,清晨看云雾迷蒙,寒气逼人;夜晚便看清泉流水,青林翠竹,想想就觉得兴奋。
道舍里也只为普通的床榻,桌椅,箱箧而已矣,十分朴素,但却说不上简陋,自有一股朴实无华的气度,超脱世俗之外。让人看了却也舒心。
绿耳渠黄忙着收拾东西,左右我坐在那儿只会找麻烦,我便只好搬把椅子坐到外面来了,正对着潮湿长满青苔的的光滑石阶,和参天的苍茫古树,等着雨水从叶尖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保护着根的泥土,空气中的清冷,冰凉的气息让我的心都为之欢呼雀跃,快要飞翔起来了,我想我要是再疯一点,就一定会脱了鞋袜,去扑腾雨水,或是跳进清泉里,打湿了衣服才好,贴的心上也凉凉的,这样我就不会老是面对着薄青莲脸红了。
我是个会发疯的女子,渠黄老笑话我是个疯疯癫癫,会对着无法回应心情的花木说疯话的人,就像现在,看着那日月光阴沉淀的古树,我会幻想着有精灵,仙子守护着它,所以它能活那么那么长,以至于看透了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这些活生生的东西就存在于它的最深处最深处,像是小小的蚂蚁一样钻动,但却还是有生命,坚强地活下来,世间万物都是值得珍惜的,因为有其存在的理由,如去如来,万般皆若法。
我深吸一口清气,疑怪的看向四周,怎么这么久还没人出来找我,这个时候渠黄早该出来烦我了啊,没想到我却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守候在绿潭旁。
三
那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垂着乌发,穿着一身的青衣,气息沉静的与宁静的绿水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发觉,很瘦,是个瘦小到令人心疼的孩子,他手中拿着竹竿,垂着细细的纱线。
我好奇的走过去,悄无声息地慢慢蹲在他身边,有些不敢开口说话,这个孩子有股与众不同的气度,安静的不可思议。
我便静悄悄地等他,不开口,只是望着清澈明净若蓝玻璃的绿潭,汩汩的清泉溪流从山顶潺潺而下,送来一股股清风,有野花青草的味道。
潭里时不时的冒出一个个稀松的气泡,原来他是在钓鱼,难怪一动也不动。
我细细看他清丽的面容,像是个小女孩一样,然后又移开目光去看澄净的潭水,万顷碧波下连砂砾,水草都清清楚楚,春来江水绿如蓝,很美。
忽然,那孩子提起了短短的竹竿,细细的纱线下竟然绑的是直钩,这孩子在学姜太公吗?姜子牙最终钓到了王与候,他呢,在钓什么,钓我吗?
他转过脸来了,一双眸子没半分孩子的稚气,倒像是水晶珠子,透明透明的,那么亮,波光粼粼的,他抿着唇笑道:“你是个好人。”
“禅解众生苦,佛渡有缘人,能在这儿遇到也算是有缘。”他对着我神秘莫测的笑道:“就算是泄露天机也无谓了。”
天机?什么天机啊,我听得懵懵懂懂。
“十日,只要你十日不离开玄都观,便不会铸成大错。”他拿起竹竿,提着竹编的鱼篓,踱步向绿潭旁边深深地竹林走去,我呆呆的望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孩子转头,望着我微微一笑,轻声道:“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说完,迷雾就起了,那小小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十日后,真有大事发生吗?我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青衣小童走进竹林后,七弯八绕,来到了一清幽静谧的院落里,他熟络的走进去,放下鱼竿,鱼篓,拿起桌上已盛好的茶水,慢慢细品,目光幽深的道:“你还是那么喜欢罗织红纱啊,真苦。”
闲卧在石床上的男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道:“清兮,看来你对那个孩子很满意啊。”
“哼,是麟子先生你很满意吧,清兮可不敢妄揣天意。”清兮嘴上毫不留情,透明的眸光剜那石床上风姿卓越的男子一眼。
“那还真是有趣啊,她到底会不会离开,正好看看人意是否敌得过天命。”麟子先生邪魅一笑,望向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清兮。
“是没人敌得过天命的,”清兮放下手中的茶盏,望望窗外惨白如纸的天空,“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
他神情哀悸,似乎想起了什么,麟子先生目光炯炯的看着清兮清丽绝伦的小脸,轻声道:“总会有一天,天命会在人意面前败落的。”
麟子先生柔声鼓励清兮,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玩味的开口道一句:“清兮啊,你觉得先生在竹林里步下的九宫八卦阵如何?”
清兮狠狠瞪他一眼,怒声道:“就你闲的没劲,爱往自家门口布阵法,害得我每次都要花费工夫。”
先生调皮的朝清兮吐吐舌头,深深注视着喋喋不休叫骂的清兮,没几年了,我能看着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神情恍惚的走进道舍,接过绿耳递过来的茶水,木然的喝一口,没什么滋味,到底,到底是什么事呢?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个笑话,神鬼天命之说向来便无实据可言,但我为什么这么担心,冥冥之中,好像,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