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0小时
凌晨一点半,我要去和一个未知的女人抢一个两年没有过联络的男人,事情发展的非常后现代非常无厘头。
午夜的空气依然潮湿闷热,我飞快地从穿着拖鞋热裤的男女身边跑过,拖在地上的行李箱还不时刮蹭到公子小姐们娇贵的小腿,其中一位头发焦黄的小姐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尖叫起来。哎,我完全听不懂她的方言。
这列火车的车次最前端没有字母,只是由四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普通旅客列车,不过速度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票面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无座。
老高把票放在我手里的时候,他一脸挫骨扬灰的表情说:“局里新来的小伙子帮你买的车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买的,竟然是无座,哈哈哈……”
无座根本难不倒我,只是无座意味着有一场叫做“补票”的硬仗要打。我自认为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婆,就如我一定要买军刀牌的行李箱,大学时我曾经手提肩扛两个折叠桌四把折叠椅出入火场挽救我们的公共财产。我也自认为(且被公认为)是个妩媚摄魄的狐狸精,曾经创下大学一个学年被系内外十一个歪瓜裂枣追求的个人记录,注意,所谓狐狸精都是对女子美貌与智慧的认可,并非胖到流油的中年妇女揪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头发大骂“你这个狐狸精@#¥%……”。
此时的我,正像一个战士一样拖着我的军刀,蓬乱着一头短发,刘海挡住眼睛也无暇拨开,眼镜在鼻梁的汗水上一点点的下滑,即便热得要死也坚持穿着牛仔裤和长袖外衣。刚刚检票的时候旁边的女孩鄙视了我良久,然后对她的朋友说:“这么热的天,还好我穿的是短裤。”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是的,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来祈祷她不会被冷气吹成关节炎吧。
当我终于踏进12车时,我被我国铁路事业的繁荣昌盛震惊了,直到火车离开那个闷热的城市,我还只是站在12车的门口,一步都没法往里走,我视死如归的小心情油然而生。
面对这些与我拥挤到贴身的男士们,我艰难地拿出手机,胳膊肘还不小心碰到一个极具弹性的啤酒肚,就在我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后,我发现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手机,可想而知路途是有多么的无聊……我的手指尴尬地停了两秒,还是点击进入了信息界面,找到老高,迅速编辑了一行字发送出去。
“我上车了,补办卧铺的钱你必须给我报销。”
我需要卧铺票,就像方便面需要调料包,但我非常清楚,在这种载客量严重超过额定人数的情况下,就算知书达理的林黛玉当列车员也有可能满脸不耐烦地赏赐我若干白眼。我想了想,在众人惊诧略带敬意的目光中把行李箱扛在了肩上,嚷着“借过”朝车尾方向走去。我一路低着头,恨不能把脸皮撕下来顺着车窗丢掉,这样大家只会讨论:我刚才看见一个女孩子扛着行李箱在走诶,天啊,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吗?可惜她当时没有戴上她的脸,否则我一定指给你看哪个是她……
一直到走到带有RW标识的车厢才没那么拥挤,我走进一间神奇的卫生间,如果你当时在我旁边,你会发现,走进去的是个铁骨铮铮的青年,出来的,却是穿着休闲西服与高跟鞋甚至还化了淡妆的职业女性。
我非常清楚,以我之前的造型,若是满脸灰土地蹲在路边抹鼻涕,很有可能会惹得某位少女抛给我一块钱,然后在年终汇报演讲上以此为话题盈满泪水地呼吁全世界要相亲相爱。我苦心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点,只是奢望也许乘务员哥哥看见我心生邪念然后痛快地补给我一张RW车票,没办法,生存不易,但没想到老高先打来了电话。
“白薇,你去找列车长,我们帮你弄了张RW车票,而且跟他在一个包厢。”
“哟哟哟,还是RW,你怎么舍得出血了?”我抓住机会奚落了老高一番,与他斗嘴,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
“又不是我掏腰包,你要不要。”显然老高比我冷静很多,最后四个字是以陈述句的语气传达给我的。
“要要要!”
我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包厢,发现包厢里竟然只有我和他,老高真是有通天的神力啊。此时是凌晨两点半,他正面冲隔板睡得正酣,我犹豫了一下,连踢带踹地把皮箱塞进铺位下面。娇艳的皮囊包裹不住我的铁骨铮铮。
大约四点多,天亮了,两个小时我一直努力维持着清醒。五点多,他醒了,我在上下眼皮的缝隙中观察他,他先是无意中瞟到我的脸,然后细细端详了三秒钟,最后低声说了句:“白薇?”
我没有继续假寐,“嗯?”我像一个被王子唤醒的睡美人看着他说:“啊呀,冉旭怎么是你,我昨晚上车都没认出你。很久没见了呢,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呵呵。”我看着冉旭,他瘦了不少,头发微长,戴着眼镜,有点像个艺术家,也像五四运动时期的愤青。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他倒先问起我来。
“这样不好看吗?”我反问他。
他嘿嘿一笑,然后说:“更妖娆了。”
我自豪地冲他挑挑眉,然后有点心虚地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如果他的工作一帆风顺,我就不用出现在这里了。
“还好吧……我去一下厕所,你继续睡吧。”他似乎不愿意提及工作的事,说罢便走出包厢。
过了半个小时,他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地走出包厢,发现在车厢的另一端他正和一位美女聊天,一颦一笑无不流露着对该女子的欣赏与赞美。
我不确定这个她是不是老高说的那个女人,但不管她是什么女人,大清早六点在车厢和刚认识的男人聊得不可开交就是不对的。我快步走到冉旭身边拉过他,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对他说:“冉旭你快来一下,我有点事要你帮忙。”说罢抱歉地对女人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聊天了,有机会你们再聊吧。”
回到包厢,冉旭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
“呃……其实也没什么事……”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也没想出我有什么好忧愁的,我总不能说:“她是蛇精,小心她把你捉回去!”冉旭再不济,也不像矮胖的葫芦娃啊。
“那你这是干什么?”冉旭有些生气。
“不干什么,见不得你和别的女人聊天。”
冉旭看我理直气壮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茫然地问我:“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再解释下去,只会越来越乱,我摆摆手敷衍道:“反正你别再理她就对了。”
冉旭没再说话,他知道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不理我就是与我最好的相处方式。
阳光渐渐洒满车厢,我像只晒太阳的花旗硬毛猫一样窝在我的小床上,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她极其自然地路过我们的包厢,非常随意地隔着玻璃朝包厢里面撇了一眼,然后特别意外地看见了冉旭,继而无比果断地拉开包厢门,最后毫无新意地说:“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开始确定,她就是老高说的那个女人。
冉旭倒也配合,他笑着说:“是啊,你在哪间包厢?”
“左边隔两间就是了。”她笑盈盈地说,假睫毛快要笑掉了,“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做IT工作的,我的电脑出了点问题,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好啊,我这就跟你过去。”他们两个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冷眼看着他们,冉旭一副买一赠一还倒贴钱的样子,我拿起刚打来的一杯开水,车厢突然摇晃了一下,我把握好时机,把大半杯水洒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我扬着一张无辜的小脸看着冉旭,冉旭瞪着眼睛说:“看我干什么啊,赶紧处理一下啊!”说完就要拉起我去卫生间冲凉水,我立刻伸出手做出一个交警叔叔“不准前方车辆通行”的手势,手掌差点把冉旭挺拔的鼻梁拍平。我不能离开这个包厢,也不能让冉旭离开我的视线,我对冉旭说:“没事没事,我用湿巾敷一下就好了,你帮我拿一下湿巾吧。”
冉旭却不答应:“湿巾有什么用啊,听我的,去冲凉水。”
我保持着微笑,声音却迅速结冰:“让你拿湿巾你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冉旭自知拗不过我,唉声叹气地埋头在我的行李箱里找湿巾。
看着我和冉旭百忙之中抽不出时间理她,那个女人有些尴尬地说:“我好像带了烫伤药,我去找找。”然后转身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离开了。
十五分钟以后,那个女人又来到了我们的包厢,手里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女人微笑着对我说:“这是烫伤药和纱布,我帮你包扎起来吧。”女人一脸大的人不记小人过,对我爱护有加又让她全身泛滥着知性与母性,很是吸引冉旭这种笨蛋。
我的苦肉计反倒为她在冉旭心中加了不少分。不过我非常清楚,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取悦眼前这个男人。
所有的包扎程序结束后,她洋溢着善良的微笑对冉旭说:“等你的朋友没事了你再来找我吧,我到终点才下车。”
冉旭立即眉开眼笑:“我也在终点下车。”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我的朋友也许半路就滚蛋了,她下车后就没人能妨碍我们了。”
我学着那个女人善良的微笑对他们两个说:“哎呀,这么巧啊,我也在终点下车哟!”然后对那个女人说:“你好,我叫白薇,你呢?”
“她叫陆美彤。”冉旭抢答,看来他真的对这个女人产生好感了。
直到听不见陆美彤的高跟鞋的声音,我才对冉旭说:“你最好不要和她结婚,一个美瞳一个框镜,生下来的孩子干脆叫眼镜店算了。”
冉旭推推他的眼镜:“你怎么那么不喜欢她,她也没什么不好啊。再说,你也是个近视眼,有资格挖苦我吗?对了,你的眼镜呢?”
“隐形了。”
“哦……”
我们身边总是不乏这样一类女人,就算她们长得不够美丽,也总是能娴熟地把自己的脸粉饰得精致有加,她们有姣好的身材,懂得时尚,就算灰头土脸地随便吊个马尾,也是很多女孩子争相学习的典范,陆美彤便是这样的人。抛开近年来无数少女为了臭美贴在眼球上的聚甲基丙烯酸羟乙脂薄片不考虑,其实我很喜欢她的名字,若不是我跟她阶级立场对立,说不定我也拜倒在她的黑色迷你裙下了。
她的理性是我比不了的,尤其在冉旭面前,他知道我糊涂得很,大三的时候有一次我记错了上课地点,本该在4号教学楼402教室,我却抬头挺胸大步向前地走进了5号楼的402,并且在发现走错地方后,装模作样地上了两个小时完全听不懂的课,为此冉旭有那么两个星期心情极好。所以,如果我再这样粗暴地打断他们两个人来往,只会把陆美彤衬托得更加完美,我决定采用缄默战术。
当我正思考该怎么阻止冉旭离开这间包厢去帮陆美彤修电脑的时候,冉旭却把陆美彤请到我们的包厢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虽然我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陆美彤更加了解自己,比如让陆美彤看看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多么整齐,但我还是很感激冉旭。
“就是这样了,我再传些数据给你,你的电脑就ok了。”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银色的优盘。
我漫不经心地说:“你的系统数据和工作用的资料都放在一个优盘里啊?”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所有的东西都乱成一团吗?”
我呵呵笑了两声,暗地里松了口气。
冉旭和陆美彤开始热火朝天地聊起电影来,我只在一旁听着,观察他们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果然进入了预定轨道:
陆美彤:“这个电影被你说的太吸引人了,我现在就想看呢。”
冉旭:“正好我电脑里有,我复制给你吧。”
陆美彤:“好啊。”
陆美彤再一次发起了进攻,我所有的脑细胞活跃起来思考怎样应对。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非常老土的办法,我要在数据线连接两台电脑之前,破坏冉旭的电脑。
我优雅地拿起了在我的手背上烫了N多水泡的水杯。
就在我做好一切准备,在心里彩排了三遍之后,冉旭有些抱歉地说:“我忘记了,那部电影在我公司的电脑里。”
冉旭果然是祖国的好儿女!
我不能再给陆美彤机会了,我闪烁着可怜的双眼对陆美彤说:“我大姨妈来昨天来问候我了,可是我忘带那个什么什么了,陆姐姐你有那个什么什么吗?”
陆美彤没想到我会当着冉旭的面和她聊这么劲爆的话题,她说:“我回去看看吧,好像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姐姐还是你拿过来吧。”
陆美彤关好门后,我小声对冉旭说:“你带在身上的工作资料放哪了?”
他被我凌厉的目光吓得措手不及,想要指责我的话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那个……你要干什么啊……我的工作很保密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娇弱的少女捂住领口然后说:“你要干什么……我的工作很纯洁的……”
“知道保密你的警惕性怎么还这么低,尤其像她这种三句话离不开你电脑的陌生人你更应该提防!”
冉旭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问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带了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