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待嫁(下)
“画皮画骨难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桃叶叹道。
“姐姐说得对。”汪雨泽想说什么,却又被桃叶有理有据的话堵了回去。
“雨泽,我想走,你一定要帮我!以前在宫里,虽然不能侍奉双亲,承欢膝下,但却也不让父母为我担心。如今我这一走,杳无音讯,父母必定日夜为我悬心,我如何能做这不孝之人?”桃叶这几天在屋子里是想清楚了。
“第一是钥匙,让我可出此门;第二便是车马,我可早日离开此地,不被发现;第三便是食物和衣物,让我可顺利回家。一切都拜托你了,雨泽。”桃叶殷切得目光注视着门外的汪雨泽。
“车马,钥匙,银两,俱不用担心,只是衣物什么的,不都让你用我姐的了吗?此生,她未必回这个家!”汪雨泽辛苦寻姐寻了几日,已然放弃了。
“不必谢我,且不说我视你为亲姐姐,你是因我而来,我怎么也会送你回去,你毕竟是女子,我又如何放心你独自上路?”汪雨泽坐在桃叶门外,背倚着门。
“这怎么可以?这个家日后还倚仗你,你走了,他们岂不伤心,担心?”桃叶坚决不让汪雨泽随自己一起走,桃叶自己已经饱受分离之苦,如何忍心看着别人也如此?
“我……”汪雨泽也不好辩驳,他既想送桃叶回家,又想承欢膝下,如此令他两边为难。
“要是当日那神仙在就好了……”汪雨泽猛然想起,自己念叨着。
“什么神仙?”桃叶虽与汪雨泽相隔,还是听见了。
“姐姐莫不记得了?”汪雨泽道。“就是送姐姐来我家的那位神仙。”
“你似曾提起过。”桃叶有些想不起来了。
“是啊,我本在地里耕作,却见一片祥云翩然降至我身边,待我再看时已是那位仙人,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那位仙人正在追一个妖精,要我为他指路,却不知他带我登上云彩,一路追赶那妖怪,不多时就飞到了你的宫殿。初见你,我十分惊喜,以为找到了姐姐,遂打晕姐姐带回家中,只怕的是姐姐不肯回家。没想到,竟是认错了人,空让姐姐受了这般苦处。“汪雨泽说道。
“我命该如此,也不能全怨你。”桃叶深信命定之说。
“是啊,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汪雨泽本是农家人,更是十分相信命由天定。
“谢谢你,雨泽,快回去睡吧,明早还要干活呢!”桃叶不安自己留了他这么长时间讲话。
“嗯,我走了。”汪雨泽一边起身,一边打了个呵欠。农家人本就是早睡早起习惯了,何曾熬到这个时候才睡。
“快去睡吧。”桃叶真正像他的亲姐姐一般关爱着他。
在汪家已不知道休养了多少时日,桃叶日日被所锁在本属于汪雨澜的房间里,只能透过一扇小窗依稀看见外面的梨树,在风中摇曳起舞,在月下静如处子。这日复一日的梨影,也让人心生倦怠之意,再美的风景都毫无美感。桃叶却不厌倦,她躺在床上,没日没夜的看着窗外的梨树,看累了,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醒来饭菜已摆在了她床边的木桌上。
刚被打的那几日,一日三顿的除了饭菜,还有一碗苦得难以入口的药,那是汪雨泽为她买的药,再苦也得喝,何况,不早早好起来,如何能逃出这里?待那涩口药喝了几天,便是汪雨泽送来的万金复原散,又连续用了好几天,伤势逐渐好转。
这一日,开门送饭来的,却不是汪雨泽,是汪母。桃叶心下不免大惊,平日里都是汪雨泽将饭菜送进来,汪母却是在外面盯梢,今日不见雨泽,只见汪母,心中暗暗叫苦,莫不是雨泽为自己准备出逃的东西,被汪母发现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还有四日,你就得穿上这身嫁衣,给我嫁到许家去,到时你要死要活都行,只别脏了我这块地!!”汪母端着一个木盘,上面乘着一件鲜红的嫁衣,一进门便没好气的说,想来是受了谁的气,说罢,把手中的木盘‘啪’的摔到桃叶床边的一张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桃叶一头雾水的看着汪母的所作所为。此时并没有将饭菜送来,想是待会儿汪雨泽便会进来送饭。刚想到此处,桃叶的目光无意识停留在了那件鲜红色嫁衣身上。
曾几何时,她也有一件属于她的嫁衣,也是红色的,比这件不知华贵多少倍,精致多少番。可她却从没穿过,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她跪在地上,将那件鲜红的嫁衣撕成碎片,红色的碎绸被撒向空中,幻化成一朵朵鲜艳的彼岸花,在空中旋转,飞舞,尽情绽放。
而她,桃叶,跪在地上,尽情的撕这华美的绫罗绸缎,把它当做自己的委屈,不满和心酸,抛向空中。自己却在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无助的哭泣,控诉,呐喊。究竟是命运的戏弄,还是大王的刻意为之?她不知道,就像身处大漩涡之中的一叶扁舟,自己不能掌握方向,只能在漩涡的推动下四处飘零。
‘吱呀’一声,汪雨泽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饭菜。桃叶望了一眼,见是他,也没说什么,只盯着桌上的红嫁衣,脸上的两行清泪全然不知。汪雨泽一进门便看见了桌上鲜红的嫁衣,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又见桃叶脸上挂着泪珠,便明白之前母亲来过,逼她穿上嫁衣。
汪雨泽径直将饭菜放在桌上,也不敢多言就出去了,外面汪母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桃叶不屑于再去看着汪母的一言一行,兀自下床,开始吃饭。桃叶的伤已快好了,虽然不能跑,但是下地走路是绝没问题的。
汪母在汪雨泽出来之后,只看了看桃叶可有异常举动,便锁了门,回屋歇息去了。桃叶这几日饭量明显增大,她坚信只有吃饱了,伤口才会很快愈合。被关这几日,桃叶甚少下地活动,饭菜又比往日多吃些,难免长胖了不少。倒不像是被禁足,像是养尊处优了几日似的。
桃叶本就忧心,现下时日不多了,自己就要被嫁出去了,莫名其妙的嫁出去了,更是忧心,但为早日养好伤,又不得不多吃一些饭菜,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早早睡觉……只是不知,汪雨泽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何日能够起身?又恨自己为什么要与汪母顶嘴,被这一顿毒打,若无当初,今日只怕早离开了这个小镇。可若无当初,汪雨泽会如此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吗?没有人能够知道,当初该怎样走,现在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罢了,罢了,既然不能左右,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汪雨泽还是照常来送饭菜,照常一句话也没讲,只放了饭菜在桌上就径直离开了,迎着汪母满意的目光离开了。桃叶也没多想,只以为汪雨泽都还没准备好,此时通知自己,甚为不妥。
桃叶也一如往常,将碗盘从木盘中取出,放到桌上开始吃饭,却没想到,看到了菜盘下的一张纸条,桃叶连忙打开,只见里面瘦弱的字体里却透出一股傲气。上书:姐姐莫忧,万事妥当,只钥匙难得,吾欲汝出嫁时送汝离去。
见字如见人,桃叶心底不禁欢喜,有了这番话,桃叶便可安心养伤,出嫁之时便是逃离之日。
剩下的几日,桃叶也是浑浑噩噩的度过,只盼着早些出嫁,汪母早已把嫁服送来,而后又相继送来了首饰胭脂之类的物品。桃叶虽不是真心想嫁,但连日来这样蓬头垢面的,着实令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落魄的自己。如今见了家常用的首饰和脂粉,难免想起待字闺中时日日调弄脂粉,只为自己更加美丽,也盼得嫁与一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男子,此生便可无憾了。
可谁知,命运戏弄,撞见当今大王,硬要自己入王宫,却对自己百般提防……大王,他确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是自己断断不能容忍的。疑自己,又何苦将自己困在深宫之中?不若将自己杀死,反倒一了百了。除了大王对桃叶的态度,还有便是高墙内院对桃叶的束缚。走错一步便是死,多说一句便是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要在生死边缘徘徊做无谓的挣扎,还要在这勾心斗角中生活一辈子,看着年华逝去,容颜老去,却迈不出这王宫半步!这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自己的一辈子都将断送在这四四方方的蓝天之下,犹如井底之蛙,看得见蓝天,却永远跳不出井口,永远是。
如今不也是被困?还看不见头顶上的天,可是,还有几日,自己便可得自由了,这是与在宫内不同的,在这里,被紧闭是有时间限制的,你知道自己还有几日能出去。可在宫里就不同了,你是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而出去,是否就意味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