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还是在校长办公室。

我是一个人去的，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那间办公室的主人。

晚自习后的夜晚，一轮皎洁的的新月高高悬挂在夜空。光亮穿过灌木丛，穿过繁密的叶间，最终与道路两旁的街灯，汇聚成一簇算不上明亮的光束。S大繁华的校区，即使是在夜里，那份荒凉感仍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我独自沉默地走着，鞋跟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动，和着墨绿深处不时传来的浩荡蝉鸣，一场浩荡的夜半鸣奏曲拉开序幕。那街灯眨眼镀上层镁光，经夜色和蝉鸣的衬托，搭起一座座小型舞台。垫脚经过时掌声雷动，走到阴暗的角落，便来到曲终人散之时。

每个人的每段人生经历，大概都是出好戏吧。不过娱乐了别人，寂寥了自己。我也只是这华丽舞台上匆匆谢幕的演员，以为凭借夸张的表情，和诙谐的肢体动作，就能于万众瞩目中多绽放一秒。却忘了自己早已被命运这破玩意折断四肢百骸后，系上受控制的线，按预定的轨迹亦步亦趋走下去。我可以挣脱，挣脱即是毁灭。我也可以就这样继续苟活着，甘愿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不真实，我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像来这之前，陆璃亲口劝诫我说的，我应该回家去。现在的我正被一层不透光的膜包裹着，外面的世界若即若离，我为了看清试图去摆脱，却只是徒劳。

我陷入了巨大的阴谋之中，我想是的。如果现实果真如我猜测那般，S大为了维护自身荣誉，也为了给公众一个合理交代，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唐磊残忍地杀害了，并把杀人现场布置得天衣无缝。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就成了导演种种的元凶？若我没有强行要求留住陆璃，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直觉告诉我,一切答案尽在校长办公室。我还在想着，不知觉已到办公室门口。

门内的世界在夜色衬托下显得如此诡异。我进到里面去，只看到整片不透光的黑暗。我不住摸索着四周寻找电源开关，毕竟在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做不了。摸索了有一会，想了想，我还是放弃了开灯这个愚蠢的做法。就连平时，校长办公室都是学生绝对不能擅自进入的禁地，更不用说私闯禁地的时间是在傍晚了。若在这时开灯，无疑就是在与校长的威信，学校的威严作对。这种情况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我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头，笨死了，竟然忘记带手电筒。没办法，我只能借助手机屏幕那微弱的光，艰难而缓慢地前行。

借着光，我突然发现视线中，隐约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那两道黑影是活的，可惜光线不充足，看不清具体轮廓。不会这么倒霉，又在一个人的情况下，碰上类似于“婴灵”之类的怨灵吧？拜托，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唐磊可以误打误撞将我救出，更何况救我的那个唐磊已经死了。

那道较高的黑影忽地向我缓缓移动，我整个人完全傻掉了，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软在原地。眼看那黑影离我越来越近，我仍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手机还在手里紧紧攥着，竟完全忘记了求助这回事，我惊慌地瞪大了眼，心想就算死也得看清楚是怎么死的吧。

“—啪！”

黑暗中传来声脆响，紧接着一阵强光倾泻下来，接触到我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刺得我睁不开眼。缓了大概能有十秒我才敢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一颗硕大的人头，经数倍放大呈现在我眼前，几乎与我脸贴着脸。那颗头的主人见我惊恐地望着她，便直起身子来，不再靠我那么近。我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负责我们这届新生入学考核的女考官儿。总叫她女考官儿也不好，我在别处听说过她的名字。具体叫什么我忘了，只记得她姓周。她偶尔也为学生授课，就暂且叫她周老师吧。

初见她时她的一头酒红色长发，现在已经被她拉直，染成了淡紫色，而她厚重的妆容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她今天换了件桃红色旗袍，仍然被她撑得鼓鼓的。粗壮的腿套上双黑丝袜，打扮本就够怪异的了，她还穿了双红色的亮皮皮鞋。这女人，虽然貌不惊人但总会给见过她的人，以深刻印象。她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对视觉的一次强烈冲击。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她外表的时候。

“周…周老师…”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无措地望着她。毫无疑问，我又闯祸了。

周老师看着我，笑了笑，嘴巴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她伸出食指放在她涂满唇油的嘴前，发出“嘘”声，然后以邀请的手势将我指向开灯前我看到的那道较矮的黑影，是陈校长。

陈校长坐在办公桌前，把脚抬到桌上，一口一口抽着雪茄，看向我的表情仍是笑盈盈的。在我看来是那么不自然，是那么…阴险。反正都犯下大错了，有什么好怕的，干脆趁此机会把我要问的，一次性问清。

不等我说话，陈校长先开了口。“从七点半等到现在，以为你不来了。”他吸入最后一口烟，把雪茄按熄到一旁的烟灰缸内。

“你…您怎么知道我会来？”来之前我没给任何人说，他没道理知道啊。

“呵呵，”陈校长收回了腿，双手叠在办公桌上坐正。“我不仅知道你会来，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来。”

“啊？”我更惊讶了，惊讶之余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如果一个人丑，无论他摆出怎样帅气的姿势一样很丑这一残酷事实。我悄悄瞟了眼周老师，她站在陈校长身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黑社会吗？我想笑。

“你大晚上的偷偷跑来我办公室，是为了给你的猜测找证据，配合那个陈警官破案吧？而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唐磊的确是我通过某一途径，神不知鬼不觉杀死的。别忘了，选择权在于你，换句话来说，是你指使我杀了他。对了，还有陈青青。我只是顺着你内心仇恨的火焰，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把她解决掉而已。”

我是在做梦吗？我竟然才是导致唐磊和陈青青命丧九泉的真凶！我收到的那两条一模一样的短信…是他们以死作为代价的抵抗吗？不对啊，我陆小苒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穷酸学生，何德何能操控一所名校的最高权力者效命于我呢？

陈校长见我久久不说话，便接过自己的话茬，继续说道﹕“那么你又会问我为什么做这些，又为什么为你做这些。在解答你的疑问之前，首先我要告诉你，你并没有考上S大。现在就读S大的学生，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没有考上S大。什么新生入学考核，更是无稽之谈。只是为了将部分在录取名单内，我又突然不想录取他的学生送走的借口罢了。留下的，必然是有所使命的。尤其是你，你作为特殊中的特殊，不管什么事对你我都会额外照顾。不过我还是要劝你掌握分寸，别让维持我们彼此交易的关系太尴尬。屡次打破校规这种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哦对了，你听说过历届S大学生离奇死亡的传说吗？呵呵，放心，你不会死。但要是你敢把我今天告诉你的话传出去，引来更多治安，或者异想天开地想从S大逃走，我可保不准会对你身边的人实施什么，比对唐磊和陈青青更残忍的手段来。”

一件比一件更不可思议的真相，从陈校长滔滔不绝的口中缓缓道来，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来不及消化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有一句句回想，艰难地理解着。原来S大的所有学生都只是陈校长为达到某种目的而注定被牺牲的炮灰。我也只是炮灰中的一个，只不过跟其他人相比更有用处而已，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而我与S大其他学生的不同究竟在于哪里？

“我的使命是什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有些恼怒地冲校长喊道。

校长没有说话，而是和周老师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中静静的，只听见两双皮鞋此起彼伏敲打瓷质地砖的声音。

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