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姑苏城的玉茗春梢正是开得最美的时候，冬日的寒意顺着河水流逝，春暖花开。

苏府。

“老爷，老爷，小姐跑出去了！”敞亮的厅堂内，一个梳着双环髻，穿着翠绿衣裳的小丫头张皇失措地从门口跑进来，头顶上溢出点点汗水。她就是苏家大小姐的丫鬟月央。“什么？！”苏青寺拍案站起，檀香木桌上的茶杯一震，从杯口跳出不安分的茶水来。这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去让人给我把她找回来!”

侧座上，一身金丝红底的宋柳孝连忙站起，扶着苏青寺坐下，抚了抚他的背，说：“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酿儿就那么点喜好，唱个小曲儿跳个舞什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老这么憋着她，还不把闺女给憋坏了。”苏青寺喝了口茶，让自己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说：“这要是自己的孩子也就算了，可……”宋柳孝连忙把食指放在苏青寺的嘴上，不让他说后面的话，遣走了下人：“哎呦呦，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年司大人吧酿儿交给我们，我们也把酿儿当亲闺女一样待着，这没有血肉也有情分啊。这话可不能让酿儿听见。”

苏青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朝地上“呸”了几声，说：“我当然喜欢酿丫头，可这静月阁可是个烟花女子呆的地方，知道的知道是去卖艺，这不知道的……唉！”“老爷别忘了，这二夫人也是老爷从那些地方看中了娶回来的，说这话可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宋柳孝笑着说。

“都是些往事了，还提什么？”苏青寺皱了皱眉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二.

“齐眉举，彩侍紫霞记。天上九朝岛冉冉，尊前一笑玉差差。人唱自家词。

篱下菊，醉把一枝枝。花水乞君三十斛，秋风记我一联诗。留着晚香时……”

静月阁。

戏台之上，一袭青色罗裙的女子随着乐声舞蹈，身姿轻盈，宛如天仙。看年纪，这女子约摸破瓜之年（旧时文人拆“瓜”字为二八纪年，谓十六岁。），面若桃花，肤白如雪，眼含秋波，朱唇似血，长发及腰。面目虽还未长开，却已有倾国之意。

一曲终了，台下连连叫好。女子微微一笑，轻轻福身谢礼。正所谓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小姐，老爷让你速速回去。”喧哗的人声刚刚有些平静，苏府的几个家丁便冲了进来，拉着台上的女子就往外走。“放开！干什么？我都和月央说过了我不回去！”女子死死挣扎，想摆脱几个家丁。静月阁混乱一片，老鸨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大爷，苏姑娘在这儿干的可是干净生意，就跳个舞，唱个曲儿。几位大爷要听个曲儿要找个妞我这就去安排，只是，这还有这么多大爷等着看苏姑娘跳舞，你们看……”

“我们也是没办法，老爷要小姐回去，我们哥儿几个做不了主。小姐，对不住了。”家丁说着，不顾女子抗议，继续往外走。

“你们问过苏小姐的意思吗？真是粗鲁。”一道白色的身影干净利落，把几个家丁踹出了门外。“你们快回去吧，告诉我爹说我一会儿就回去，别再过来了。”女子理了理衣襟，对门外的家丁说道。几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

静月阁内渐渐平静，粉色的熏香蔓延在整个屋内。

“久仰苏姑娘大名，在下南子成，江南的南，成婚的成。”南子成一袭白衣，蓝色花纹系带，嘴角轻佻，长眉若柳，眸子明亮而有清澈，精致如雕刻一般，少有的清秀。“噗嗤—”女子笑了起来，心道：这人真有趣，成婚的成。“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苏酿甚是感激。”顿了一顿，女子接着说：“姑苏的苏，陈酿的酿。”

三.

南子成，江南的南，成婚的成……

苏酿，姑苏的苏，陈酿的酿……

四.

姑苏的傍晚夕阳很美，散散的落在水面上。

苏酿今天也很美，一袭青色罗裙，整个人像极了合欢花。

“苏姑娘的舞蹈，果真是名不虚传，令在下实在佩服至极。”南子成和苏酿坐在静月阁大厅中的两把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乐女轻弹琵琶。

“公子过奖了……”苏酿微微颔首，呡了一口香茗，茶水在杯中变成了七分满。

南子成嘴角上扬，歪着头问苏酿：“苏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乐师？”苏酿愣了愣，低下头做思考状，额上刘海儿轻轻下垂：“我没见过什么有名气的乐师，只是前些年随家父前往长安，不经意听到了一曲《梅花三弄》，甚是舒心。那以后，便没再听过什么特别的。”

“哦？我便是从长安城来的。”南子成笑着对苏酿说，这男子笑起来也甚是让人舒心。

“公子是长安人？”苏酿抬了抬头说：“长安是个好地方，每日有圣恩笼罩，那公子可曾见过当今圣上？‘

南子成喝了口茶，心想：何止是见过，他现在就在江南私访，不然我是怎么出来的……“见过的……”

见南子成没往下说，苏酿也没往下问。

苏酿缓缓站起：“天色不早了，苏酿先告辞了。多谢公子今日相救。”“姑娘不必客气。”南子成笑了笑，看着苏酿走出静月阁，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见到了姑苏城第一歌姬，皇上这趟私访带他来也不算委屈他了。

琵琶声停。

五.

水滴从玉茗的花瓣上悄悄落下，冷风拨弄着花瓣，看着窗外似水的月光，静静地，轻轻地，从窗棱流入。

苏酿坐在桌旁，打开窗户，有点微凉。和衣而坐，想到今日遇见的少年，笑了笑。

六.

烛光弱弱地照亮一片黑暗，长剑发出冷冷的光辉。

南子成坐在客栈的床边，用手轻轻抚了抚长剑，又拿出纸记了一段乐谱。顿了顿，他在乐谱上写下：姑苏酿。

七.

姑苏酿。姑苏城的舞姬苏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