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晨默默站着，看着音莱和文乐芷相携而去，消失在天际。她辨认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然后自语说：“回圣境啊。”

花莳把手从她手里抽回来，使劲拍了拍说：“你说有话对我说，请说吧。不过——无论你想让我相信什么，请给我证据。”

她转身向土坡下走去，说：“我已经被骗过一次了。”

梵晨看着她的暗红色背影，联想起那个绿裙子女孩。此刻她与她那么不同又那么相似，倔强又傲然。她迈步跟了上去。

土坡下是一个荷塘，荷塘四周筑有白玉色的栏杆。栏杆中间有一段空缺，几阶向下的阶梯，直通水面。

花莳走到台阶上，下了一级，坐下来，抱着膝盖看荷叶莲花。

梵晨走到她身边，也坐下来，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这么心事重重的。”花莳很轻松惬意地笑着，用手去拍打身旁的荷叶，“假话不好编吧。”

“你为什么老这么说话嘛！”梵晨忽然一下站起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勃然地爆发了，连她身上的粗布衣裳裙裾翻飞，也显得剑拔弩张。

“我怎么惹着你欠着你了啊？有本事你找寻霂去啊！有本事你冲他冷嘲热讽啊！有本事你就把事情问清楚再妄下决断啊！

“沈沐蘋！你以为我愿意救你么！你知道救你让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自找的是吧？对啊，我梵晨真是自找的！”

花莳忽然把被她拉的极弯的荷叶杆子松开，荷叶一下子弹了回去，甩掉了几点露珠。她也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是啊，你可不是自找的么。我不知道你和寻霂什么关系，但这不妨碍我弄清楚你们是一伙人！”

她遥遥望向不知方向的远方说：“如果你是我，莫名其妙被卷入跟我毫不相干的事件，被拿来替死，你会怎么想！如果你是我，发现与你朝夕共处十五年的亲人是监控你，预备着害你的，你会怎么想！如果你是我，面对寻霂的那么像真的的关爱和狠狠的背叛你会怎么想！”

花莳把视线转回，直逼着梵晨，瞪视着她，再次问道：“你会怎么想！”

荷塘之畔，西风渐起。荷叶簌簌卷起，露出底下的荷花，荷叶和荷花都在摇摆。

两个心怀着不同苦闷的女孩立在荷塘之畔互相凝视，她们的心底也有风吹过，有些东西在摇摆不定。只是这风，大概是逆风。

梵晨把目光垂下，看了看两个人之间大约一尺的距离，忽然就笑了。虽然笑的还是很苦涩，可毕竟是妥协。她再次看向花莳，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然后她摇一摇头，“可你不理解我的。”

花莳转过头去，重重坐下来，不发一言。

梵晨也坐下来说：“我还是只能先给你讲个故事。稍后——”她从袖中摸出了个什么小东西，“稍后我会给你证据。”

花莳不置可否，依然把先前那支荷叶拉过来摇晃，梵晨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水，却一直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许久，花莳终于开口说：“你不是要讲么？”

梵晨深思着说：“故事太长，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花莳笑了，把荷叶折成方块，专心地看着那叶子说：“从最开始说，我要听完整的、真实的。”

“好吧。”梵晨仰起头看天空，似乎在压抑克制什么样的情感。然而那些带着浓浓孺慕和追思味道的情感太深厚，还是散发开来，让她身旁的花莳都嗅到了一点点苦涩。

“九千年前，有一个女孩。”

梵晨用这样平淡俗套的开头为这个惊天动地的故事拉开了序幕——其实所有的惊天动地，未尝不是隐藏在诸多平淡中。

“……那个女孩，她很美好。”

梵晨仔细斟酌着词句，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词语能够描述那个光耀完美的女孩，所以最后她依然只能说“美好”。

“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初那个女孩的……同伴。”

“我们和她一起，去创建我们的小小势力，去游历天下，去感受自然、生命和美。”

“她教会我们很多，关于成长、关于坚强、关于人生。”

“可是我们却给她带来麻烦。”

“因为我们的身份，因为我们贸然离开我们的故土，也因为我们莽撞，老是闯祸。那时候——都还是孩子一样。”

说到这里，梵晨笑了起来，想到以往的那些丑事，想着自己小时候真幼稚。

“你们什么身份？”花莳见她停顿，于是问道。

“刚刚那个少女是圣境的圣女，是音莱的姐姐，音莱以前也是圣女，后来……因为一件事被废了。我们遇见玖仁的时候，她是璃苑的新立的王储。沈寻霂是王界的王子，而韩京池尚王界长王姬。”

梵晨很平淡地把这些世间最高贵的身份说了出来，似乎在谈音莱倒底喜不喜欢喝粥一样简单。

花莳叹口气，似乎被这些身份触动又似乎没有，小声说：“我记得……寻霂也说我叫沈沐蘋。说他是我的哥哥，说音莱是钦玉国的贵族，村长是个厨子。”

梵晨沉默片刻，说：“等下我再跟你解释那个吧。”她不等花莳回答，就硬生生扭回了话题。

“那个女孩……她成长的好快，快到让九道都心惊。如果给我们时间，我们必然能够强大到无人能匹敌。可是我们从来不曾与九道为敌，我们只想让他们承认我们，承认她不是魔，承认她是个好女孩。我们只想和她一起，去天外，去看最远的北泠星。”

“她说，那里最美的景致是万丈极光。那些光芒璀璨而绚丽，接天连地，泼洒如同梦里的霓虹。“

“可是我们终究没有来得及去。“

“他们是嫉妒她！”梵晨忽然狠狠地这么吼了一句，花莳吓了一跳，折断了荷叶。

其实花莳已经开始想象那个女孩，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个故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开始看到那个女孩的笑靥和飞扬的裙角，听到她清扬的歌声和温软的轻声嗫诺。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所以把折断的荷叶往水里一抛，问道：“他们把你们怎么了？“

“他们让她死了。“

梵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