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劫难
海风猎猎,吹拂着发梢。
薄而透的纱织斗篷勾勒出流水削肩的轮廓,风帽被摘下,轻披于背后,三尺青丝瀑布般倾泻,挑鬓后几缕长发松松编成辫子,在右耳后盘成一朵别致的花,衬着左耳的飞鸟吊坠,从身后来看,俨然便是一个窈窕淑女。
她按着大夫的话朝舱底走去,修长的腿迈动,步履虽疾,却从容如闲庭信步。双袖低垂,葱白玉手中隐约一抹冰冷的银光闪烁。
她生来便没怕过什么东西,即使在师姐们为云崎说的鬼故事而惊惧到抱成一团时,她亦是轻轻吹灭烛火,一个人安寝入眠。不管来者何人,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乱,即使是灵岛之人,她也绝不饶恕。
脚下生风,拐过第二道弯,不妨一个灰影猛地撞了上来。她微一凝眉,右脚跟向后抵住船板,及时稳了身形,那灰衣人却不知她会武,急急朝她伸出手来,妄想将她拦腰截住,怎想指尖刚一触及她的衣角,便被她蔑笑着错开。灰衣人反而收势不及,踉跄了两步,待站稳时,不由愣住。
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眼底似乎漾过了一丝讥讽,一转眼却又消散殆尽,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不过是幻觉。
“朱砂姑娘?”他犹疑着喊道。这名唤作朱砂的女子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皆不似常人,那日她初入船时的典雅高贵,他亦看在眼里,早就对她存了好奇心,方才被她那么冷冷一凝,不禁有些局促。
朱砂恍若未闻,拖着长长的斗篷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粮仓门口。
因顾虑到仓门常年受海风吹蚀,故将其做得厚实敦重,扣在门闩上的大锁也很沉笨,将粮仓死死封住。
她端详了半晌,忽然退后两步,优雅地抬起右腿,对着门狠狠一踢。
“你……你做什么?那里头可是关押着小偷呢……”门在灰衣人的目瞪口呆中轰然倒地。
她转回头,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极浅,却蕴含着高人一等的贵气冷淡,似乎,还有着一丝戏谑。
灰衣人心存的攀谈兴致瞬间被浇熄,讪笑两声,扭头就跑,好像稍等片刻就会被她吃了一样。
“嘁。”她微微勾唇,耳边还能听见灰衣人慌张的呼叫。
目光重新移回仓门内,她拧了拧拳头,保持着这份笑容漫步了进去。
胖乎乎的麻袋成堆摆放,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地方,几个粗壮的大汉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眼皮紧阖,已然昏死了过去。
她冷笑,那“偷儿”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通向舱底的穴口大开,阴暗的木阶依次铺落,呈盘旋状蜿蜒而下,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亮光,有点像微时去过的桃花境陵寝,实在唬人得很。
她抬起头,朝着这个四面封闭的房间看了看,心头一紧。
仓门由外反锁,又无通向外界的出口,想必那贼人仍然没走……刚刚心有所动,便听身后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桃花境连懿连长老座下的十一弟子朱砂,我可有说错?”
不待这人说完,朱砂就回过了头去。
是个中年男人,没戴小丑面具,生着一张平凡到丢到人海谁也揪不出来的脸,长相并不令人憎厌,倒像是书生或者郎中,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看起来很是温和,嘴角挑着丝笑,手中执着把画着小丑图纹的乌木折扇,一派温雅的模样。
她瞥见他手中的折扇,叹了口气。
果真是灵岛内门的人。
百闻不如一见,都说灵岛内外人以外表识辨,外门人戴银色的小丑面具,内门人则含蓄许多,专在挂饰配件上突出小丑图案,既风雅又不碍事。话说回来,这外门人戴面具一事倒是近年才兴起的,相较从前的小丑外袍要顺眼得多。
朱砂冷声道,“你倒是将我的身份打探得清清楚楚啊。”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道,“宋诌哪里敢?从前只听说桃花境的朱砂武功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开了眼界,没想到传说中的朱砂姑娘竟是如此年轻。”
朱砂闻言漾起一丝清浅的微笑,眸色沉沉,一抹寒霜稍纵即逝,留下的,却是雪肤红唇的那份瑰艳,“敢不敢的,我又如何知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潜伏在这船上,究竟有何目的?”
宋诌摇了摇扇子,道,“姑娘说笑了,何为潜伏?你与竹公子乘船入海,便不是想借机寻找灵岛么?”
她听罢乐了,讽道,“你说的不假。但是灵岛傲立多年,成功闯入者仅有一人,”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眸间掠过抹厉色,“此番竟派出你来阻拦,难道还怕我们两个小辈找到它不成?”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姑娘说的那人,算是名扬天下了,若世间再出几个这样的人,那灵岛还怎能号称四大门派之首?”他道,“只是,宋诌此次前来,却不为这个,而是奉人之命将姑娘带去灵岛。”
“笑话!”朱砂冷叱。
宋诌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是有福之人。”
“闭上你的嘴巴,我没时间跟你这儿耗!若想比试一番,我奉陪,若要说些没边界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她手一挥,雪蛟剑凭空祭出,散发着幽冷的寒气。
宋诌突然朝身后的门框中看了眼,朝她书卷气地笑了笑,道,“看来你方才招了人过来,时间不多了,我不愿大开杀戒,最后问一遍,你究竟愿不愿意随我离开?”之前的态度都是极好的,这句话却掺了些许冷意。
“大开杀戒?你无端装成小偷伤害一个孩子,难道就不是胡乱杀人?江湖规矩,冤有头债有主,就你这种人,我凭什么跟你走?”再难缠的人她都见识过,偏偏没见过宋诌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孩子?”宋诌眼中浮起几许异样的笑意,“如果竹公子也如你这么想,那么他此时可就惨啰!”
朱砂心惊,猛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掠过,还没来得及捕捉,便消散了去,她咬着牙,沉沉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仓门外隐约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没时间了,你不走也得走!”
宋诌的眸忽然变得鲜红,连带着整个人也妖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