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违背指令私自叛逃，是为不忠不信；处事不慎引狼入室，是为不智不义；你犯下如此大错，难道还不知悔改吗？”

她颤抖地拽紧了衣角。

“说话。”连懿声音沉沉，握着朴实无华的阴沉木手杖在她面前的冰玉上敲了敲，满面怒色，不过纵使脸上添了许多风霜深壑，仍然看得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英俊的人。

明渊不着痕迹地护在她身侧，双手朝师傅作揖，刚要求情，就见云崎对他使了个眼色，趁师傅将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之前吼了一嗓子，“二师兄，小师妹她已经知道错了，师傅明智，自有分寸，你还来求什么情？”

明渊一愣，随即笑睨他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连懿这才平了心境，看着朱砂压得低低的脑袋，面露无奈，白而稀少的眉毛皱了皱，软了语气道，“现在你可知错？”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给她台阶下，只欠一声回应，她的腿就不需要忍受冰寒之苦，只要她做出几乎所有人在遇到这个问题时都会做出的判断……她垂着眼，微微启唇，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少年带笑的脸庞。

在开满兰花的悬崖上，月如钩，他那昙花一现的微笑。

在纸扎的蝴蝶风筝上，不经意回眸时，他挂在嘴边的浅浅笑意。

她恍惚了一阵子，笑了笑，说，“我知错，可是我不后悔。”她确实不后悔，桃花境是她心底最深的依恋，她终归要回来，可那绮丽似秋时红枫的美丽奇遇，她绝不后悔有过。

她看到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师傅惊怒，明渊沉凝，云崎恼恨，就连贯是漠不关心的竹无扇都转回头看了她几眼。

“你这丫头，越大越缺管教！”连懿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虽然心有不满，却似乎不想过多究责，临走时只冷声吩咐她何时想通何时站起来，便领着明渊和云崎拂袖离去。

明渊离开时转回头别有深意地凝了她一眼，她却晦涩未解其意。

陵寝很大，那些伤患离得较远，只看得清朱砂在地上跪着，而连懿面色不佳，暗爽这叛徒活该，后见连长老携二弟子离去，便更加明目张胆地交谈起来。

“小孽障遭报应了！”

“整天戴个面具，肯定是个丑八怪。当年劫变时连长老把她捡回来时她就带遮着脸，如今换了个面具，结果又引来这次劫难，还真是扫把星！”

朱砂耳力很好，何况身处如此幽静的环境，那些人的辱骂声一字不漏地涌进耳朵，她却没什么表情，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提着裙摆站了起来。

“你想通了？”

很清润的音色，让她想起了青鸟园后山的溪流。几乎都不需要猜测，她立即就觉得这是竹无扇的声音，抬眼朝他看去，他果然正注视着自己。

她笑得讽刺，“没想通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说着，拾步走到那些聚成一堆的伤患面前，十指一扬，乳白的冰雾从掌心袅袅升起，逐渐凝成一柄嵌水晶的冰雪长剑，那剑身并非笔直，而是弯了两道流畅的浅弧，形态若白蛇，剑尖朱红，如蛇吐信蕊，冷中带艳，是为画龙点睛之笔。

“雪蛟之魂！”有人认了出来。

蛇为祥瑞，素被尊称为蛟，奉为上古神物。

她轻笑，“原来你认得我这把剑啊，也好，这剑我用了这么久都还没开过锋，这次正好用你的血来祭这神剑。”说着，宝剑直指那人眉心。

“姑娘饶命，饶命啊！”那人连连讨饶。

竹无扇走了过来，“雪蛟之魂原来在姑娘这里，看来连长老的确看重你这个徒弟。这雪蛟之魂乃九剑灵之一，可其灵魂从未现过身，便无法凑齐九剑，九剑灵的威力也不如从前。虽然如此，这雪蛟剑仍不失为一把绝世好剑，姑娘可要好好珍藏，这用自家人的血去祭剑之事，还是免了吧。”

朱砂总觉得他的笑容看似温和，实则是看破世事的轻蔑讥诮，对他自然也没有好口气，“竹公子不鸣则已，一鸣着实令人讨厌啊。我早就被这群蠢蛋定位成坑害桃花境的罪人，那再杀一个又有何妨？”眸光微暗沉，幽幽一转，正对上那群伤者窥探的目光，狠戾如刀锋，顿时吓得他们一阵哆嗦。

她生平最恨栽赃嫁祸，有诬蔑她的胆量，就要有承担她怒火的资本。这么想着，剑离那人更近一步，刺入皮肤，沁出些血来，那剑尖便愈发红了。那人原本就受了伤，此时恐慌入心，一伸腿吓昏了过去。

她淡淡收回剑，笑嗤了声。

“姑娘敢作敢为之气魄，连竹某人也自愧不如，只是，这份气概放在对付敌人上才更好不过，不是吗？”

竹无扇熟视无睹那昏迷的人，仍是温雅地笑视着她。

她暗暗腹诽，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蠢蛋昏于她的剑下而不施怜悯，原来这人也不过是掩了一张似佛似仙的人皮罢了，甚至是有些城府的。这样一想，心头对他的排斥感反倒减弱不少，不知怎的，她对人人赞扬的大善人总有一种莫名的嫌厌之感。她心地不能算坏，这点从她在不明情况之下救下枫无岳便能看得出，可她自诩不是善良之辈，除了偶尔的心软，她可以说是外柔内硬之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这道理浅显却也值得推敲，不管如何，她总算暂且认可竹无扇了。

“我又没断手断脚，自然是不会放任同伴在外奋勇杀敌而自己却躲在这地下死人窟苟活的。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被你激将的。”她冷哼了声，手一发力，雪蛟剑便在手心消失。

“姑娘请。”竹无扇很浅地笑了一下。

她无视他的存在，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走上通往地面的白玉阶梯，装作没看到他悄悄从腰间锦囊中掏出几个药瓶扔给那些人。

“呆子。”她意兴阑珊地暗骂。

可是，心头却又并未对他此番慈善行为产生厌恶。

现在看来，只能说这人是个擅长计谋心有城府，心肠却很好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