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直至幕布从蔚蓝变成枫红，才拖着弯卷成啾的尾端迤逦隐去。

她眨了下眼，掩去眸底的讽意，淡淡收拢了视线。

“沈姑娘，时候也不早了，你究竟想在我这儿跪到何时？”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悲恸地跪在八仙桌边，一袭极浅的绿色罩裙委地，撒碎花的月色抹胸收紧，半弧莹光隐露，饶是如此寡淡的衣衫也掩不住那身艳美绝伦。少女本在嘤嘤低泣，闻言轻抬下巴，露出惹人怜惜的表情，恳求道，“朱砂姑娘，求你，那治伤的丹药便借予纸桥吧，他快撑不住了！”

朱砂顺手捞起桌上那杯滚烫的清茶，也不嫌烫手，淡然将之端起，浅呷了口，微一吁气，便是茶香四溢。唇角不经意上翘，斜眯着眼道，“借？我这丹药可是仅此一瓶，你拿什么还呢？”

少女哽咽声一滞，呆愣了片刻，一捂脸，闷声痛哭起来。

朱砂盯着她被泪水浸湿的指缝看了一会儿，眉头逐渐拧起。

这个少女，便是她初到海船时对她表示同情的头一个人，她名唤纸鸢，心地不坏，性子却太躁，欠缺一份沉稳。

她与把持灵岛的家族同姓沈，身世却相较其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这个情报她早便从海鸥的数次神思传送中得知。由于此次任务涉及藏宝图，极是危险，明渊特地给了她许多能控制鸟类的饲料，得以随时传递秘讯，连竹无扇也不知道。当朱砂得知纸鸢姑娘的姓氏时，便传讯要明渊将她的底子摸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放了心。

如今师傅隐退，而大师兄空有一身盖世武功，耳根却软，不宜决策，便由明渊执掌了青鸟园，接任师傅的长老之位。青鸟园是大燕朝的机密枢纽所在，园中养育禽鸟无数，都是顶级的探子，历代传承下来，青鸟园便成了桃花境中不可缺失的机关要地，而其中每位弟子的身份也是极高，就如嫦栀，八年前便当了大燕都城的堂主，就连看似吊儿郎当的云崎也是桃花境派遣到境外不可或缺的王牌杀手。

那哭声渐弱，朱砂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叹息一声，道，“沈姑娘，如你所知，你那弟弟伤势过重，失血极多，莫说是那灵丹，即使是用千年人参吊命，也不见得能救得过来，你又何必执着于我那小小的丹药呢？”

沈纸鸢瘫软在地，哭得妆容也花了一半，“纸桥是沈家的命根子，沈家三代单传，若是被家父晓得我们不过是出门游玩一趟，竟遭此横祸，他必定要伤心欲绝。”

她沉吟片刻，拂手关了窗，敞开门，端着茶杯跨出门槛，边冷淡道，“你是否求过竹公子？”

“求过，正是他要我来找你。”沈纸鸢掩面拭泪。

她道，“那么，我且随你去诊他一趟，如若你那弟弟果真无药可救，便不能怨我了。”

沈纸鸢惊喜地抬起头，眼前已不见其身影，连忙站起身，由于跪得太久，纤腿弯麻得不能伸直，拐成个奇异的姿势，自然是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扑倒在门边，一咬牙，仍是撑着朝朱砂追去。

她一瞥身后那一瘸一拐的绿影，敛了眉眼。

竹无扇那人倒会耍阴招，专为她四处找麻烦。

那丹药之事，原本谁也不知，只前些日子一船客身子抱恙，全船唯一的大夫却找不齐治病的药材，她在一旁默不出声当看客，不料竟然被竹无扇从人群中扯了出来，疑问她为何不将妙药贡献出来。那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刚巧被旁人听了个正着，遂害得她被四处投来的异样眼光所包围。被竹无扇这么一拆台，朱砂也不动怒，云淡风轻地一睇众人，随意从怀中掏出个小纸包扔到船客所在的床上，然后莲步轻移，大大方方离去。

然，此绝非服软的表现。

凭她那双灵活到极致的玉手，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纸包中加些连大夫也辨别不出来的特别之物，并非难事。

于是，船客那即使不服药粉休憩个一两天也能痊愈的小病痛，在某人的精心操纵下，硬是演变成生不如死的腹泻，被折磨个半死，这才解了某人的心头之恨。竹无扇看在眼里，倒也没再惹她不快。他这厮，想是太久没沾血了心里闷得慌，跟她玩这招，他还嫩了点。

轻轻一嗤，她甩着斗篷入了沈纸鸢姐弟的房间。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是鲜血的气味，还未凝结，想来沈纸桥的伤口还在淌血。

嗅到这熟悉的气息，她眸光一烁，心微微躁动起来，眼前一蒙，好似洪流般的殷红朝她翻卷而来，激起肌肤的颤栗和那难以抵挡的兴奋感，却很快被她从容地压制住。

这就是杀手之忌。

但凡杀手，所杀头一个人时必定有种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可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心内的快意便会冲破茧壳，将隐忧惧怕掩盖起来。久而久之，杀人就成了习惯，一个嗅觉灵敏的杀手在闻到血腥味时很难不产生对血的渴求，朱砂正是这类人，可多年的杀手生涯使她能很快将其克制住。

一连换了几口气，她眯着眼将眼前打量了一番。

房间不大，和她那间的格局无异。

一张用缚带挽着罗帐的雕花木床摆在中央，旁边隔着三尺间距的地方摆着张新添的小床，一个浑身染血的男孩平躺在床上，大夫在旁忙活着，若非偶尔能听得见那微弱的呼吸声，她真要以为这男孩已经去了。

竹无扇端坐在小床那侧的雕花木床边，极长发质却很好的墨发拖曳在丝绸被褥上，面上虽似死寂无波，眼底却含着担忧。

“竹大善人，你也在呀。”她出声讽刺道。

他叹息道，“你跟着明渊久了，也是懂医的，既然沈姑娘将你请了来，那便快来看看这孩子吧，也不知何故，就是止不住血，我非巫医，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纸鸢缓了这么久，腿脚也消麻了，此时赶到门边，红着眼说道，“他自小就有这毛病，本来以为是体质差，小伤口嘛，再流血不止用纱布绑个几天也就好了，不想这次……是我疏忽，不该让他独自去厨房的，菜刀那么利，如今可怎么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