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一连几天，我窝在房里，几乎不吃不喝，爹爹只以为我还在为老李家的婚事置气，更是对我的任性发怒，索性不管我。只是娘亲为着我，都瘦了一圈。

“旖儿，你吃点饭吧，不要再和爹爹闹气了。”娘亲苦口婆心的劝着我。我看到她眼里鲜红的血丝，心里难受，呜咽着扑进她的怀里：“娘……”

“好孩子，快吃饭。”娘拍着我的肩膀，一口一口的喂着我。可一想起伍培雄那日的言语，想起他说的话，便觉得到了口中的饭都味如嚼蜡。

柳二小姐，柳二小姐，他与我相处了两年，两个月前还陪着我，送我钗子，可现在，他却要同别人成亲……

难道，家境真的如此重要么？我在他心里，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素未谋面的柳二小姐。

我一手拔下了头上的钗子，看着只是冷笑，用力一折将它折断扔到地上，娘亲心疼地看着我，问道：“旖儿，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娘说。”

我看着她，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可头上已经很多白发，这些年的辛苦一一浮上心头。我心里一热，搂住她，说道：“娘，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娘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道：“哎，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女孩子家，最重要的便是找一个好的夫君，哪里有说出人头地的呢？”

我搂得她更紧，呜咽着说：“不管，我就是要出人头地。”

“哎……”额娘悠悠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又是一顿尴尬的晚餐，家里这几日的气氛被我搅得低沉沉的。父亲见我来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也不招呼，就当没见着我。而我也不介意，也不问候，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吃饭。

“哼！”父亲冷哼了 一声。我只当没听到，继续吃饭，只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天，把家里的厢房好好打扫一下。”爹爹命令道，额娘和姨娘都是一愣，额娘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过几天安表亲上京叙职。经过这里，顺道看看。”

爹爹说得平淡，但语气里还是有掩不住的自豪，尤其是上京叙职几个字。我看到了他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一丝怜悯。其实父亲又有什么错呢，他也不过是希望我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稳稳妥妥地嫁掉罢了。

“这里，还有这里，都扫干净点！把壁炉点上，这房子湿气那么重，怎么住人呢？！”第二天，姨娘竟然放下二弟，开始指挥家里的一干仆妇做事。反而是我娘亲，刚开始看了会儿，后来见姨娘如此热心，也就罢了，回房里喝茶。

“娘，你为什么不去主持家事呢？”我有些不甘地看着姨娘在外头趾高气扬的样子，恐怕，她心里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正房了吧。

“争什么呢？”额娘笑着，喝了一口茶，完全不在意地说，“她愿意干这些事，便由着她干好了。我只要你好。”额娘看着我，眼里满是关怀。

我默默地咀嚼着额娘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星期后，父亲口中的安表亲终于到来，当我见到他们一家三口时，却是又惊又喜。

原来，这个安表亲，便是小时候同我一起长大的安连云表兄。前些年，他的父亲要调到外省任职去，不想那么快就能升迁回来。

“旖儿！”果然，安连云见着我便也不顾长辈在场，像小时候一样见了面又蹦又跳。

“安伯，安姨。”待到平静下来，我才不好意思地朝长辈打了招呼。

安伯笑眯眯地说：“旖儿长大了啊。”我笑笑，却发现安伯的变化好大。几年前，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安伯就住在同村，两家还时常走动，那时候安伯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可现在的他，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官员，胖胖庸庸的，笑起来很是和蔼。

“安表兄，这两日就在这里好好歇歇。”父亲换上了平日里少穿的长袍，笑容里带着恭维。

“呵呵，你我两家就不必客气了。到时候来了京城，也一定到我那坐坐。”安伯笑道。

几日下来，我和安表哥越来越熟，其实从小便是一同长大的，现在故人相聚，更是高兴。安表哥这些年在外省生活，见识了很多东西，每日讲给我听，怎么都听不够。

一日，带了安表哥安连云到集市上，犹记得小时候，常常和他一道出去玩耍的。现在几年过去，小哥哥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足足比我高出一头，可相似的，是那种温暖安心的感觉。

“旖儿，”他忽然喊住我，将手中一枝丁香插入我的发间，幽幽的香气传入鼻尖，我的脸不由得变红，摸了摸头上的花，低着头不敢看他。

走在集市上，身边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熟悉的乡邻，大家很容易便能注意到安连云这样一个打扮出众的公子哥，不少蒙面经过的少女都忍不住偷偷含羞看他几眼。

为了不那么引人瞩目，我特意带他去一些少人的小胡同，把自己的面纱也取了下来，这个东西戴着可真是一点也不舒服。

说着说着，走至一巷口，我却停了下来，话生生地断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前方，双手握成了拳头。

只因，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走到了伍府这里，面前，有一辆青布小马车，伍培雄和他父亲站在门前，笑容可掬。一个妙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伍培雄便迎上去，将她扶好，然后牵着她的手进屋。

他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眼里似乎只有那个女子。

我的指甲已经在掌心上压出了深深的印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一次被激起。在进屋前，伍培雄无意识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了巷子口的我，脸色一变，然后马上躲闪了眼光，低头进了屋。

我冷笑着，眼泪却是簌簌地流了下来，这可把表兄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旖儿，你怎么了？”他给我擦着泪，哄着。

我哭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了下来，心里暗骂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为那个人掉眼泪？他不值得！

安表哥把我拉到草地上，两个人躺着，看着蓝天，夕阳橘色的光线撒到我们身上，暖暖的，却很舒服。

“旖儿，给你。”他拿着几根草，编了一个小环给我，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带在手上。我愣愣的，由着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地将它套到我的右手腕上。

安表哥的手暖暖的，软绵绵，是从小就没有吃过苦的原因。我的心里很是忐忑，预感到了什么，却又傻傻的，不知做何反应。

“旖儿，我想娶你。”他看着我，眼里有着温暖，语气很是认真。

而我却是一愣，被他的话完完全全地吓傻了。娶我？他刚刚看到了那一幕，却在现在对我说，他会娶我？

“我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安表哥不过一个半大的少年，可这些话，他却又说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我从他眼里看出了坚定。

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为他感动，为自己感叹。

“可是，……可是，我配不上你。”我抽抽搭搭地说。

小时候，我们俩因常在一起玩，周围时常会有人开我们的玩笑，但后来，随着安表哥的父亲步步高升，开玩笑的人越来越少，而我也从未将那些玩笑话放在心上。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呢？你怎么会配我不上？”安表哥笑了，帮我擦掉脸上的泪珠，语气诚恳，“再说了，我爹也不是什么大官。”

我哭了笑，笑了哭，脸上一塌糊涂。安连云看着我，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那是很干净的侧脸。他慢慢地将头靠过来，我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温润的唇印到了我的唇上，还是傻傻的，愣愣的。

第一次，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他的唇温温的，像是和煦的春天，我闭上眼睛，投入到亲吻中。

傍晚回家时，我和他的脸都红红的，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我们却紧紧地牵着手，心里头也是满满的。

走进门，长辈们见到我们都是一愣，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握住的手。他们没有说什么，可是，却明显看到了父亲和安伯都是阴郁的表情。

第二日，一起床我便去寻安表哥，想要把连夜给他做的一只小荷包给他看，不想，当我一推开侧厢房的门，却发现，这个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又到别的房里找了，可安伯一家三口，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影了。

连着他们的行李，都不见了。

慌乱地跑到父亲房里，一进门便喊道：“爹，爹，安伯呢？”

站定了以后，才发现，父亲，母亲，还有姨娘都在房里，一脸的严肃，母亲的眼里尽是焦急和不安。

我傻傻地站着，被这个阵势吓坏了，直到父亲冷冷道：“跪下！”膝盖一软，便“嗵”地一下跪到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父亲手里捏着一根竹鞭，我瞪着那根竹鞭，心里除了恐惧没有其他，母亲也是又惊又怕，想要劝阻，却又不敢。

“一个女儿家，闹出那么多笑话，真是丢了我梁家的脸！”父亲冷喝道，接着，“啪”的一声，竹鞭甩到我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心中隐隐明白了个大概，定是昨晚，我和安表哥的事情，被长辈们发现了，所以才会勃然大怒。但是，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甘，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却都会被反对。

甚至，不惜连夜不辞而别，躲开我。难道我是那么难缠的人吗？我是那么可怕的人么？

抬头，倔强地瞪着父亲，虽然眼泪已经滑落，但我总想这样护着自己自己的尊严，即使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

“你……你还敢瞪人！”父亲气得够呛，他举起竹鞭，再一次狠狠地抽到我背上。母亲一下子扑过来，挡住我身旁，哀求道：“旖儿已经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哼！”父亲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已经答应李家了，明年春天就出嫁，现在开始你不许再出房门，跟着你娘做女红！”说完，便狠狠地丢下竹鞭，走出了门口。

我像是五雷轰顶，一下子失去了方向，脑子里来来回回徘徊的都是那几个字“明年春天”“明年春天”，然后一阵晕眩，便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母亲坐在身边，眼睛通红，像是憔悴了十岁。我心里愧疚，喊了声“娘”。

“旖儿。”娘露出了笑容，轻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娘，我不要嫁出去，求你了，你去跟父亲说吧，说我不嫁。”我哀求地看着她。

“傻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明年虽说你才十四，可也有很多姑娘都是这个年纪出嫁的。何况，李家离我们又近，以后什么事情都能照顾到。”娘只把我当做孩子一样哄着。

“娘，说真的，我服侍您一辈子，我不要嫁。”我握住她的手，急急地说。

不想，娘将她的手抽出来，盯着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若真的这么想，那就是想逼着娘去死！”

我没想到娘会那么严厉，记忆中的她总是温温柔柔的。沉默了半晌，我有些绝望的说：“那我只能当了姑子了。”

“啪”的一声，娘的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我侧过脸，泪水不停地落下。鼻子发酸。

娘的手颤抖着，她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我。接着，她又狠狠地一掌打在自己脸上，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五个手指印。

我吓了一跳，几乎是滚着下床，坐在地上，握着她的说，哭道：“娘，你这是干嘛？”

“怪我，都怪我。”娘流着泪，“不该在小时教你读书，养出你这火烈的性格，都怪我……”

我的心已经成了碎片，抱着娘的膝盖，呜呜地哭着。

半年以来，我是呆子一般，在家里闷坐着，整日在房内和娘做女红，依照爹的话，我不能出家门，外面的一切都已经离我远去。

只是，每一次，当我经过那月亮门，往里面看到那空荡荡的厢房时，心中便是一痛。转眼间，嫁娶的衣服都已准备好，元宵节到了，只等两个月，天气一暖和，我便完婚。

心下越来越绝望，不可否认，这几个月，我是带有一丝的希望在等待着的。我总想着，或许安表哥会回来，能把我从这订婚中拯救出来。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已经渐渐的绝望，在屋子里闷坐久了，走几步路都觉得很累，扶着柱子，喘着气。

“明日你带着旖儿上街去，趁着灯节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晚饭间，爹爹说道。娘诺诺地应了，而我顿了顿，却不发一言，继续吃饭。

夜间，点着小小的蜡烛，我流着泪，将一封信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放到自己的床头。

半年里第一次走出这个大门，我有些决绝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房舍，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房舍，想要流泪，却还是努力忍住。

娘拉着我，到首饰店里给我挑了几付耳环，又给了一个镯子，她笑着，似乎想把全世界都给我的样子。而我却越发的想哭。

“娘，我想出去透透气。”在服装店里坐了半晌，我做声。娘点点头，刚想伴我出去，却被我阻止了：“娘，我自己出去一下就好，一下就回来。”

她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我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走出店去，一出门，便赶着往马车店赶，把身上的钱扔给那车夫：“马上去京城，快点。”

经过服饰店门口时，我依稀看到额娘的身影，她还在比划那些布料，为我挑着裁衣服。心一疼，眼泪终是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