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铅云压城，飞檐楼台掩着松软的白雪，入目皆尽莽莽之色。

上京城的繁华延伸入夜，万家灯火灿烂，几缕香风窜入堂内，微醺的气息扑面而来，伴着花街柳巷历朝不变的醉人小调，心反倒冷得凄厉。她艰难地吸着气，仿佛下一刻便要窒息。素手勾起酒壶，樱唇凑上那壶嘴，却终是被醉意侵蚀了意志，手无力地垂落，玉色小壶掉落在脚边，她笑着闭上了眼，任由那透明的酒水蔓延开来。

千杯不醉，果然很难。

醉了也好，醉了，就会忘掉，醉了，方才的一切就会变成一场错觉。

嗯，这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她“识错”了人。

“枫无岳，为什么那是你……”

那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声呢喃。

然后，寂夜，无声。

似乎跌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有清新如草木的香气。

该是那个叫愁纱的小姐姐吧，虽然贪财，心地却不坏。她睁了睁眼，想看清头顶的人，入眼却始终模糊成海水的幽蓝。向温暖的源头蜷了蜷，她勾了勾唇，轻声道，“愁纱姐，再来一杯……”

原本被她忽略的细碎交谈声戛然而止。

耳边传来些许低笑，环着她腰的那双手似乎紧了紧。

“这丫头酒量这么差，还敢来琼花买醉？她难道不知道琼花的鸳鸯醉是全上京城最烈的么？”

恍若混沌初开的第一缕晨光，刺破迷茫，传入她耳畔。

很冷，却夹了笑。

她颤了颤。

“无岳，那几个似乎是她师兄的人也来琼花楼了，你怎么不把她送过去？”亦是温润的声音，那语调却似有不耐，仿佛口中含着水般含糊不清。

她耳朵动了动，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无岳？那是个她瞎了眼才会觉得好的烂人。

那个冷如冰霜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吐气时有好闻的气息呼在她脸上，“看她的样子，该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被那些人看到她喝醉了，且是被我们送过的，那势必又有一场纠缠了，我没兴趣和他们打架。”

“我也没兴趣，倒不是打不赢，而是他们上次看我们的眼神，我很不爽，谁想无故遭人白眼啊。”一个略有狡黠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些熟悉。

“紫陌说得不错，我们喝鹿血酒怎么了？好不容易混进皇家猎场趁乱打了一头鹿，还不兴我们喝上几口酒御寒啊。呵，说到打猎，这还是无岳的功劳啊，诶？无岳，你是怎么买通守林人放我们进去的？”

她眼皮跳了跳，神志逐渐清晰。

感觉到怀中的人在扭动，他皱了皱眉头，低声吓唬道，“别乱动，再动小心我把你从窗子上扔下去！”

她身子一僵，立马照做了。

看来即使是昏沉的人，也有求身本能啊。

他又笑了笑，朝同伴说道，“我有个守林的朋友，是他帮我打点疏通的。”末了，低头看了看她扑红的小脸，忽然有种把她的面具扯下来的冲动……长叹一声，冒出一句，“这丫头恨我呢。”

恨什么？自是恨误把他这株游纵于勾栏的合欢花当成雪野中的傲洁寒梅了，又或者，这两者都是伪装，他其实只是生长阴暗处不能见光的苔藓，注定被所有人蔑视抛弃的存在。这孩子看起来家世清白，当然不能与他有任何瓜葛。

不知怎的，忽便沉了声，冷冷道，“之前只是担心她一个醉醺醺的丫头呆在这欢场不安全，待她快醒时就将她送回那房间去吧。我想，她不会愿意知道我们是谁。”

“哦，我知道，你是枫无岳嘛。”

怀中女孩忽然睁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办？我已经知道了。”

枫无岳倒是镇定自若，敛了冷芒，稍稍凑近她，眼梢微挑，眸中蕴着潋滟霞光，媚人得很，“小丫头，我比你大，记住，以后不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朱砂一抖，在面颊扑红前一秒挣开了他，“没有以后了，你是坏人。”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心生戏弄，缓慢道，“那可不一定哦。”

尾音拖得极长，像极了暗夜的野猫，挠人抓心。

她刻意忽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眼睛胡乱瞟，倒是将周围的环境看得清楚。

四扇折叠屏风将此处隔离起来，外间的嘈杂之声从四面透风的缝隙中渗入，震得耳膜发炸。四个样貌清俊的少年围着圆桌而坐，其中搂着她的正是枫无岳。

她不胜酒力，内力却深厚，醉得快清醒得也快，早便在他低斥之时恢复了清明，至于为什么装睡，许是贪恋那一刻的温软吧。

“为什么要抱着我？”她定定地看着他，很是暧昧的话语被她这般郑重地说出口，反倒变得稚气无比。

枫无岳眼芒一闪，紫陌看了他一眼，抢先说道，“还不是你睡相太差，还胡乱踢人，这里这么小，哪儿容得你再闹什么幺蛾子？”

她一愣，顿时羞愤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之感。

枫无岳轻轻一睇她，似笑非笑。

她咬着牙，冷冷一笑，很孩子气地一踹屏风，道，“你说对了，现在我确实不想知道你是谁！”

这一踹，却踹出了大事。

屏风落地，尘埃溅起。

几个各搂着一个妓女的少年闻声回过头。

瞬间被惊呆了。

一个穿着青白衣衫的少年本凑嘴欲饮下妓女送上嘴边的酒，这一惊之下，连嘴也忘了张，任酒一滴不剩地洒在了他的前襟上。

“小师妹！？”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