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学校时，发现颜妺妺她们也都在。我刚刚在寝室里的凳子上坐下来，颜妺妺就神色凝重地拉我起来。

“怎么了？”我问她。从她的表情看，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是说，除了青柒惠那件事而外。

“温柔。”颜妺妺的声音异常的深沉，甚至有种不符合她的奇怪的成熟感觉。

她的目光在寝室里晃了一圈，然后小声地问我：“温柔，你说实话，你到底喜欢谁？”

我被她问得瞠目结舌。久久不敢答言。

“你说呀。”她有些焦急地催促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连超出友谊的那种喜欢是什么感觉都搞不清楚。

她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那我问你。”说着，她顿了顿，像要下好大的决心似的，“上次你听说我和祁墨在一起，为什么会……”

说到这她停下来，我想她应该是没想好要怎么去修饰我上次那种惊人的行为。

不过，我倒是很冷静。我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的声音提高了些，“你一定是知道的啊，你想想那时候的感觉，你一定要想起来……”

“妺妺！”打断她的是淡雅。

而在这轻声的斥责中，我和颜妺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她。我是感激的，颜妺妺是生气的。

感激是因为，我不想去回忆，不管是因什么而去回忆，我都不想想起关于我失去理智前的那种感觉，因为我只记得那场大火，那个笑声，还有心里永远隐藏不了的恐惧。

“小雅，你不想搞清楚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这样不管她真实的想法真的好么？”颜妺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淡雅从床上跳下来，拉着颜妺妺的手轻柔地对她说：“妺妺，如果要温柔不再受折磨，那森路煊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我惊讶地望着她们，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祁墨也喜欢她，你知道的，没有谁比祁墨更喜欢她！”颜妺妺有些声嘶力竭。

而此刻，淡雅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但她还是尽量轻声地说：“那有什么用，他伤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其他人我管不了，但是你呢？就算你自己犯贱吧，就算是自己犯贱要跟他在一起，但是他还是把你甩了，甩的那么毫不犹豫！”

淡雅虽然语气平静，但句句都像是刺似的，我听着都有些不忍心。颜妺妺的神情很悲伤，她可能意外淡雅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很惊讶。夏子苒在一旁，嘴巴张成了“O”型。

“不是这样的！”颜妺妺吼出来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说完，她蹲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

夏子苒跑过来，轻声责问道：“小雅，你想干嘛？”

淡雅看了看我，耸耸肩，“我只是不喜欢祁墨而已。”

我又一次惊的呆了。

“当然也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

时间像是生了锈，每一寸的移动都步履维艰。可能只过了几秒钟，我却像经过了一场浩大的灾难一样，疲惫到极点。我稳住自己的声音，说：“我并没有想过要和谁在一起啊。”

“你骗的了我们也骗不了自己的心。”淡雅此刻像个智者，“你比谁都渴望被人爱，但你又总是理不清你自己的想法，对吗，温柔？”

我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低着头，轻声对我说。然后跑了出去。过了一秒钟，颜妺妺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我还是呆在原地，全身痉挛般的疼痛，我挪不开半个步子。

夏子苒说：“她们都是为你好。”说完也跟着出去了。

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我在寝室中央站了多久，我只知道，到了熄灯时间，她们三个也不见回来。我终于可以动了，我在黑暗中如履薄冰地走到我自己的床上，然后用被子把自己冰冷地裹起来。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我的生日就过完了。其实这么久以来，我都记不清自己的生日是多久了，方蔚然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那就是吧。我17岁了。我都17岁了！可是我怎么总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呢？我还在心里无耻地期待着什么。

第二天上课，我没有请假就回了清水。我到家的时候才10点不到，爸爸在学校，我也没有钥匙开门。我就这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已经是深秋了，地板有些微微发凉，那触感，像小时候爸爸打我用的棍子，很粗大的棍子，我记不得他是怎么在一瞬间把他拿到我面前的，我只记得，打下来的时候，我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可爸爸并不停手。怎么说呢？他每次打我，不会因为我怎么样而停，每一次必定是他打累了，手酸了，我才会有喘气的机会。那棍子就像此刻发凉的地板，从皮肉凉到我的心底。

中午的时候，他并没有回来，我等到一点多，才发现他慌慌忙忙地赶了过来，“有什么事？”他依旧语气冷漠，像我是他的仇人。

我和他坐在我们彼此熟悉的客厅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缩成一团。“没什么。”我说，“我回来看看。”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他不以为意。站起来拉了我一把，说：“赶紧走，我还要上课。”

他说的那么直接，我差点有种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错觉。

“爸。”我叫他。

“别叫我爸。”他恶狠狠地说，“你爸爸是玄泽。”

“爸！”我有点无法控制地吼道：“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头低下去，神情有一晃而过的悲伤和落寞，旋即他抬起头，眼睛充满血丝，却不是因悲伤而红了眼，他的脸上挂着我难以理解的厌恶表情。我上前一步，问他：“怎么了？”

他一把推开我，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滚！”他的音节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一点也不怕他，他这样越是要我走，我却越是不想离开。

他从墙角拿起扫帚在我脸上狠狠扇了一下，我的脸麻的没有知觉。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我才又大声地说：“我不走。我不走。爸……”

我还没有说完，他又拿起扫帚在我背上狠狠一抽。我疼的差点断气。我从地上挪过去，像个乞丐似的抱住他的腿。他一下踢过来，踢在我的胸口上，心脏的位置。我蜷在地上，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给我滚！”他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给我滚出去。”

“爸爸，你在说什么？”我痛苦地闭着眼睛，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他在说话的当口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没错，他一直在打我。中间有小小的停顿，因为他去换了一根棍子。

“我跟方蔚然结婚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你们！”他还在狠狠地打。

“你是方蔚然和玄泽的女儿。你根本不姓温！”他似乎是累了，手中的力度慢慢变小了。

“你是方蔚然和玄泽的孩子！”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而我已经感觉不到他手里棍子所带来的冰冷和疼痛，此刻，我的心像慢慢被一种东西包裹住，它在那东西的怀里挣扎，但那东西却是越箍越紧，越箍越紧，我的心也越来越小，直到它们都到极限的时候，我的心碎了，血肉模糊地躺在那东西的怀里，我细细地想着，细细地看着，看了好久才明白，原来那东西叫做“悲伤”。真真正正的悲伤，不是矫揉造作，不是无病呻吟，不是故作疼痛，不是故意为之，不是爸爸打我的时候，不是我在办公室见到方蔚然的时候，不是所有人在故意中伤我的时候，不是我表现的很悲伤的时候……

此刻，那悲伤像与生俱来，它和我的心那么合拍。它的渣子细细地刺进我心的碎片，它们融合在一起，在慢慢合成一个心的形状，它们交给我了一个完整的，悲伤的，不伦不类的心。

我没有能力带着这样的一颗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