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样说，云崎的一双眼睛却在这少年身上打转。

一张蜜色的桃心脸，轮廓如石，锋锐尖刻；眉眼英气，睫毛不长却浓，此时似两只蝴蝶般憩吻于眼；鼻梁细长挺秀，在近旁映下铅灰色的投影；唇瓣薄如刀锋，唇色极亮，是清淡却刺眼的蜜桔色，如凌霄花般美好。

云崎未曾见过凤竹斋主人的那个嫡传弟子，此时却已知这般风华，是为倾城。

眸光稍稍下移，却见那衣衫不过寻常的烟霞锦料，式样不错，却也历来为庶民所穿。

他心思百转千回之际，朱砂已从臂下轻挣开，伸手摸上少年的腰，想将他从冰冷刺骨的雪上扶起来，指尖还未触及腰带，便教嫦栀的一声低叫惊得缩回了手，“咦，他睁眼了！”

她于慌乱中抬眼，不料正撞上他略微迷离的视线。

只一眼，就再不能轻易挪开。

浅浅的眸色，麋鹿般。只迷乱一瞬，顷刻便恢复清明。

生人勿进、冷淡疏离、锋利如剑……太多的描绘之语掠过脑海，却都不足以形容这初见的第一眼。

少年一愣，浅褐色的眸中沁过些许被她遗漏的厌恶讥诮，飞快将眼别开，坐起身，目光探向马车旁几数寒梅。

朱砂却仍是呆愣，便没看到几个布衣打扮的少年从梅树后绕出来，没看到先后全数下了马车的师兄师姐向其扬起的兵器。

明渊下车不过半晌，手持一把大钩，冷笑道，“来者何人？”

纵是加上那少年，四对十一，亦是找死。

气氛紧张不安，杀戮在每人心头呼之欲出，只剩一个破茧的契机，却终是被领头的那个布衣的一声轻笑乱了心神，“诸位，我们只四人，皆是江湖游侠，方才乘着酒兴打赌，那位兄弟赌输了，他便应邀装成死人躺在路中间，供我们玩笑。”

“玩笑？”嫦栀冷哼一声，手中长鞭对准了身旁的少年。

布衣淡笑着颔首，“不错。”

朱砂向来是最脱线的那人，方才被明渊的冷斥惊醒心神，这时扫了众人两眼，又看向眼前的绝色少年，指尖沾了点他身边和着血液的雪，放到鼻下细嗅，忽复对少年一笑，“这是鹿血么？”

鹿血，味甘，性热，滋补阳气。

朱砂年龄尚小，虽知其功效，却不晓内涵，身旁几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云崎联想到方才布衣说的话，惊道，“你们喝鹿血酒？”几分嫌厌夹含其中。柳荫原本为睹那少年容貌，与其挨得极近，此时表现更是明显，竟连连退开了几步。

“小姑娘的鼻子好灵。”布衣挑着一抹赞许的微笑。

绝色少年看了朱砂一眼，掸了掸衣裾上的雪粒，施施然站起身，秀颀的身躯从众人的刀剑之间穿过，神情不变，似乎此时穿过的不过是万花丛，眼梢甚至挑着一丝悠然。

“戏耍了我们就想走？”明渊一把大钩拦住了他的去路。

绝色少年一拧眉，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头也不回地抛给身后的朱砂，“我虽无真伤，你却喂了我丹药，这个，就当作酬谢了。”

嫦栀大怒，一甩长鞭，在树皮上打下一道寸深的白痕，“你这叫什么话？她救你是为了报酬吗？二师兄，别放他走！这小子不教训教训，倒是不知这上京城的池水究竟有多深！”

柳荫接话道，“你这人也忒傲了，小师妹好心救你，你怎这种态度？”

“算了算了，丹药我还有很多，放他们走吧，人没事就最好。”朱砂低着头，声音有些闷，绒紫的披风沾了几点凌乱的血色，想必是方才救人时蹭上的。

少年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领头的布衣笑得像只狐狸，“这位姑娘年纪小，却生得一副好心肠。”

“小师妹，大家是为你鸣不平，你怎就……唉，我懒得管你了。”嫦栀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云崎见此情形，立即开口打着圆场，“小师妹都不计较了，你还生什么气？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几个游侠也无意冒犯我们。”说着，拉过朱砂的小手，朝第二辆马车走去。

明渊默了片刻，放下铁钩，望向云崎二人的背影。

“下不为例。”柳荫依然没从方才的鹿血风波中回过心神，仍是一脸胆颤，忙着结束与这几人的交集。

布衣略略躬身，以表诚意。

“喂——”朱砂忽然回过头，春风般的微笑对准少年，“你叫什么呀？”

少年却目不斜视，仿佛不知其所指，径直走到了布衣身边。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云崎两眉往中间稍堆，轻声道，“他只是个陌路之人。”

“我知道。”她恢复了笑颜，两指轻拈裙摆，正要上车，忽听一个沉缓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枫无岳。记住了，我是枫无岳。”

用魂力将所想凝成丝线，传入所指之人耳中，旁人却一无所知。

朱砂一愣，笑着回眸，却已不见其踪，徒留梅花簇簇，清冽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