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仙灵界
成群的海鸥落在她身边,无数柔软的羽毛被风吹得纷纷落下,皎洁的白掩映着斗篷的黑,衬得色彩浓淡分明。
她提着一盏羊角灯,描绘着侍女扑流萤图样的灯纱中,红烛滴泪,在她周边洒落一地光荧,夜色描摹着她的轮廓,在船板上映下即使披着斗篷也掩不住的纤秾合度的丽影。她仰着头,在风帽下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花瓣般的嘴唇轻轻一挑,勾起一抹难得的恬静笑容。
船上蔬果稀少,她却只吃素菜,便借故早早离了席。竹无扇向来摸不透她的脾气,只得出来寻觅,怎料寻找许久未果,绕到桅杆边,忽听身后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一回眸,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看着身处于鸥群之间的朱砂,如释重负地一笑。
如此繁多浓艳的色彩,看得人眼花缭乱,可那一瞬间,他眼中却只映出了她黑黢黢的身影。
“明渊给过我几包他研制的饲料,据说任何飞鸟都抵挡不了它的诱惑,看来他所言不假!”朱砂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转过头,笑着冲他晃了晃腰间的深紫色荷包,从里头抓起一把杏色的饲料奋力朝天上撒去。
一时间,海鸥朝她头顶飞去,啼鸣声不绝,群鸟争食间,她被一阵如凋谢的梨花般的羽毛落了满身,无奈又好笑地掸了掸头顶的羽毛,再次扬手,饲料飞撒,激起白鸥无数。
竹无扇忍俊不禁,恍惚间,他觉得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狠戾是她,淡漠是她,不羁是她,沉静是她,偶尔使人觉得稚气未脱亦是她。到底哪个她才最真实?即使到了如今,他也不得而知。轻叹了口气,问道,“刚才你只吃了几箸青菜,饿不饿?”
她摇了摇头,从鸥群中央走出来,殷红的唇轻张,在黑夜中极其亮眼,“明渊送我的千宝箱中什么都有,用以果腹的丹药更是有好几瓶,我怎会挨饿?倒是你,虽说你每道菜都尝过,却都只吃了一口。我这里还有很多丹药,你要不要?”
“不必了,”他摆摆手道,“按照事先的推演,现今离到达灵岛所在海域还有五天。这五天,你有什么打算?”
朱砂眉眼微沉,随意撒了把饲料,却再没了观赏海鸥争食的雅兴,挥开一只乱窜的海鸥,眸中浮起冷冽的微光,“传说灵岛隔世而独立,千年来从未有外人活着出来过。即使获悉了其所处的方位,除了见机行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竹无扇没说话,只是眯起眼,朝天边那轮明净的月亮望去,眼底波涛汹涌。
灵岛,那个在千年时光的烘托下成为迷一般存在的岛屿,不仅被咸涩的海浪洗涤为人间仙境,同时,也被无数妄想破开这个未解之谜的人的鲜血浸染成邪灵的炼狱。
仿佛就是为了天下人的幻想而生的灵岛,它孤独地伫在东方遥远的海上,被常年不散的迷雾笼罩,比起凤氏皇族的千兰宫、桃源墨家的桃花境,甚至是岭南秦家的玄机府还要神秘百倍。纵使沈家遍布在燕朝大陆上的外门党羽可以说是不堪一击,可只要有灵岛在的一天,它便永远不会没落。
当然,从未有外人活着出来,不代表没人成功闯入过。
八年前,一只由江湖侠客组成的船队下海寻岛,最终只一个剑客生还。在那人口中,只提到一个枫姓少年只身进入了灵岛,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杂事,便逐渐被历史尘封,销蚀在尘埃中。
而灵岛,依然独矗东海,悠然地掌控着那张西方楼歌郡藏宝图,在众仇敌的探寻中笑傲江湖。
深夜,朱砂脱下斗篷,拥着被衾卧在榻上,静静地听着从隔壁传来的轻悠箫声。
竹无扇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琴棋书画诗酒花,每样皆是自成一派。他每晚临睡前,必会临风窗下,伴着夜色寂寥,独奏一曲如梦般幽然的箫音。她曾目睹过一次,那夜月上枝头,他站在曲折的回廊外,身倚桃树,一袭墨绿长衫随风微动,映着那眉目如画,清幽的箫声从手下逸出,真乃浊世翩翩佳公子。
吁出一口气,她翻了个身,淡笑着阖上眼帘。
突然,微敞的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声响被波涛的怒吼声与悠扬的箫音所掩蔽,极难发现,若非她凝思欲睡,必会将之遗漏。
她心下一惊,兀地睁开眼,眸光冷戾如刀。
此时夜凉如水,浓浓的夜色从两扇窗之间的缝隙间渗透入内,幽暗似谁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利落地翻身下榻,如猫般悄无声息。混沌中,几声窸窣的翅膀扑打之声隐约传入耳畔,刹那间好似在心湖中掷入一枚棱石,惊得湖面骤起涟漪。这振动的频率,似曾相识。
略一思量,她轻轻推开窗,向外招了招手。
那泛着珠光的净白指尖上,一颗饲料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红翼扑飞,一道影子疾掠到她肩头,飞快啄去她指尖上的美食。
“离魂?”猜测成真,朱砂惊诧地抚了抚它的羽毛,手一挥,窗叶砰的一声阖紧,将喧嚣繁闹之声隔绝在窗外。
离魂一跳一跳地飞到圆桌上,它那对浅褐色的眼眸仿佛会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闪烁如星,明亮非凡。
朱砂曾将之从明渊的青鸟园借出来用以刺探敌情,相处时间也不短,通晓其意,便将手掌摊开,闭上眼,抚上它的天灵盖,“离魂,将你要表达的意思用神思传递给我。”
……
过了很久,她才睁开眼,面容略有些僵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连离魂何时用尖喙推开窗离去都曾不发觉。
“怎么会这样……”她呢喃着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离魂传递过来的画面。
偶然抬头,只见对面的镂花铜镜中,一个上半张脸覆着银白色面具的女人,她的下半张脸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