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所摆渡的那条黑色河流，叫阿刻戎河，即世人所称之为的怨河、苦恼河，而世人不知道它还有另一个称号——“羽沉河”。阿刻戎的水比阳间的水要轻上许多，连羽毛也能沉下去，因此而得名。人的肉身是几乎不可能渡过的，而无知的亡灵在阿刻戎河里只会慢慢被侵蚀，直至化为阿刻戎的一部分，永世在这条黑色河流中哀鸣。

阿刻戎河上常年不变的恐怖的哀鸣声，又准时响起了。

死灵们早就被这些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的恐怖哀鸣，吓得缩作一团了。

与此同时，晓已经带着乔羽裳来到了六长老的大殿。

六长老的大殿，从远处看不过是座陡峭的山峰，走近了站在山脚下看，会看到一个峡洞，大殿就在这座山的峡洞里。洞口并不大，并排可通行两人的样子，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原来整座山峰都是空的，就像哥特式的教堂一样，呈直刺向天空的形状。

大殿空荡荡，共有三段并不算短的石梯，每段阶梯处都有两个死灵狱守，他们穿着黑衣，手握长戟。

还未走上第二段阶梯，一个苍老却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

“不必走了，直接上来吧。”

“是。”晓话音刚落，就听见自己的回音。他一手拖住漂在空中的乔羽裳，一手施行位移咒。眨眼间，两个人就如同两道闪电，降临在大殿的正中央。大殿的两侧点着鬼火，依稀能看到大殿的样貌。

晓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六长老。他们各自坐在一张石椅上，呈半月状，每个人的身后都放着一座巨大的好像是雕花石碑的东西，不过，最初来到这的时候晓是这么以为的，之后他知道那些不是石碑，而是石棺，平时六长老都是在石棺中休息的。在石棺中休息，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据说六长老是从石棺中诞生的，这就足够怪诞了。六长老来到死灵之国的时候就是以六座飞行的石棺的姿态突然降临的。所以说，从石棺中诞生的说法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忽然而至的石棺里，走出的六长老就一直是晓眼前的样子。他们的脸永远隐藏在黑暗中，声音也没有过变化，就好像永恒不变的时间一样。他们到底活了多久没人知道。他们的历史恐怕和死灵之国的存在一样漫长。

“辛苦了，晓。”一个声音这么说。

晓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骷髅沙漏递了出去，沙漏就依凭着空气，送到了正中央的其中一个长老的手上。

沙漏里的沙还没漏完。

“退下吧。在下面候着。”六长老发话。

“是。”晓又施了个礼，回过身时，他望了一眼地上的几乎奄奄一息的人，便下去了。

大殿里的鬼火熄灭了，瞬间陷入黑暗，转而，鬼火又被点亮了。

“现在怎么办？”一个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先把她弄醒再说吧。”同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

“再不出手，她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死灵之国可不能让人死在这。”

“她现在根本不算是人。”

“人也好，鬼也罢。她都是我们打开那个世界的钥匙。”

“也罢也罢。”

纷杂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合而为一：“在黑暗中飞翔的灵魂啊，停住你匆忙的脚步吧，吾等以神的名义，命你转动灵魂的罗盘，回来吧！”

六长老的右手同时散发出的金光，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射向地上的乔羽裳，她的身体就被这道光束支撑着，站起来了，无力地垂在空中的双手，手指一根根苏醒，塌软的肩渐渐绷直，倒向一边的脑袋慢慢抬起来，直至最后，她睁开眼，已经完全不像之前那种在鬼门关徘徊的气若游丝的样子。

“你们是谁？”连声音也恢复了底气。

“我们是谁不重要。”乔羽裳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听起来明明是一个人的声音，可为什么回答的是“我们”？

“这里是哪里？”乔羽裳环视大殿，在鬼火的映衬下，阴森森的，恐怖之极。六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坐在石椅上，就连这回答的声音是不是他们发出的也不能肯定。乔羽裳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这也不重要。”

乔羽裳愣了，“……那什么才重要？”

“你。”

乔羽裳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灭在哪么？”那个声音反问道。

“灭……”乔羽裳哀伤地低下了头，“有人说他死了……”忽而又猛地抬起头，追问，“他没死对不对？对不对？”

“他的确没死。这也算是个奇迹了。本来进入了地狱之门，就等于葬身于地狱烈火中。但，你救了他。”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明明是他救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在月之森常做的梦，原来就是灭离开她，前往地狱之门的景象。只不过，一直被悲伤地难以自已的她所故意遗忘而已。

“的确，他救了你，但你也救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灵魂契约。”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灵魂契约啊？为什么你们都说灭和我定下了契约？”乔羽裳不解。

“看了这些，你就会明白了。”一个长老一甩衣袖，黝黑的大殿墙壁上出现了团光，那团光慢慢淡成光圈，光圈里出现了两个人。

“那是灭……和我还在兰德的时候……”

画面中的两人，一男一女，在一间剑道馆里，男子精致如钻石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女生清秀的脸上透着一丝狡黠，她躺在地上，似乎在睡觉，却不时用眼角偷瞄在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看着窗外天空的男子，还朝他做鬼脸。

“休息够了吧。”声音也冷得似乎冒着咝咝寒气。

女生却仿佛没听见，还大声地打起了呼噜。

“我看到了，你早就醒了，别装了。”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女生的脸，也柔和了男子的冰冷的脸，他漆黑的瞳孔此时却像两枚温润的琥珀。

女生一个鲤鱼打挺，矫健地从地上翻起来。“干……干嘛，我都没休息够……”一对上男子的眼，就没了底气。

“这个给你。”男子递过来一把剑，女生接过来才发现这剑软得就像块布条。她晃动着剑身，笑了：“真像一条海藻。能用么，这么软。”说着，手就往剑身上蹭，谁知剑身那么锋利，顿时血顺着剑淌下来。男子苛责了一声，迅疾地一把抓过女生的手，用法力帮她止血，淡蓝的光芒在指尖萦绕。而后他却把自己的手也在剑上蹭了蹭，血流出来与女生之前的血混合了。

“你干嘛啊？看，流这么多血了……”女生紧张起来。

“我的血可以给这把剑增加法力。”男子面不改色地解释。

“哦哦……你看，这血渐渐融进剑里了？怎么回事啊？”

男子拿过剑来，让女生闭上眼，女生听话地闭上了，这回她没偷看。所以她不知道，男子用他们两人的血在彼此的额头上隔空画着符咒，淡蓝的光芒在额头闪耀，他飞快默念着咒语，两道白光从二人的身体里钻出来在两人的头顶上空纠缠了一会，其中一道回到了女生的身体里，另一道就急往下坠注入了那把剑里。

睁开眼，瞬间光芒尽失。

“这把剑就归你所有了，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女生大笑着接过。

墙壁上的光圈消失，画面也消失了。

乔羽裳仍旧愣楞地盯着那面墙壁，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只有泛出了眼眶的眼泪，才让她有一丝生气，“那个就是灵魂契约吗？”

“灵魂契约有很多种。灭和你定下的灵魂契约是主从关系的，那就意味着，你所受的任何伤害，都由他抵挡承受。之前，赫尔复苏时，本来主从契约是完全能够让作为从的灭在进入地狱之门后魂飞魄散。但是……”

“但是什么？”乔羽裳急得几乎是在喊。

“灭和你签订的灵魂契约是人类与死神范畴的，可是，你并不仅仅是人类，所以主从契约要被削弱一半的法力，相反，也正因为这点，主从契约变成了平等关系的同一契约，你活着，自然灭也还活着。灭死了，你也得死。”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不是人类……怎么可能？！”她消瘦的身影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那么的无助，只是大声喊着，“你们胡说！这根本不可能！”就像一个被定罪了的犯人在法庭上无力地争辩着。

无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你记得你的父亲么？”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乔羽裳神色黯然，“父亲？我……爸爸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

“死了，你母亲这么告诉你的吧。”

“你们怎么知道……？”

他们完全不理会她的疑问，继续说：“你母亲这么告诉你，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父亲的真正身份——他是个天使，神之子与人类结合，生下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乔羽裳的身子瘫软下来，一点一点往下蹲，抱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只是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正是因为你一半的神之子的血统，才救了灭。”

听到这话，乔羽裳整个人唰地站起来，“你们说灭没死，那他在哪里？”

她的生活在遇见灭的那一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这变化来得如此的迅捷，让她没有一点准备。可是，每个人的生活不都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船么，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巨浪何时就能把船掀翻。不是么？想那么多干什么，未来还没来，管他呢。要来的，挡也挡不住。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和自己一起面对暴风雨前的黑暗就够了。她这么想着，狠揪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他！”泪流满面的脸，却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六长老为面前这娇小柔软的人类所散发出的力量，感到惊讶。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彼此点点头，才又齐声道：“他在极北之地的海姆冥界。”

“我怎么才能到那去？”

“凭你一己之力是无法到达的。他们和你一起去，这样才有可能。”话音刚落，六长老的身后就突然闪现出六个鬼魅般的影子。一眨眼，这群鬼魅就站在了乔羽裳的后面，把乔羽裳吓了一跳。

“你们，和这个人类一起，前往海姆冥界，寻找死神灭，完成任务才可回来。”六长老在“任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鬼魅们躬身行礼，和声应道。

“还有一个人。”

“谁啊？”

“就是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六长老隔空传音，苍老的声音如洪钟在整个大殿回响，“晓，上来吧。”

不一会，一个黑衣死神就出现在了大殿上，他行过礼，站直了，乔羽裳才看见他的脸，那是张美得模糊了性别的精致脸孔。

晓别过脸，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似笑非笑。

被他这么一笑，乔羽裳先前大胆直视的勇气，瞬间一扫而空。

“晓，你和他们一起前往海姆冥界，救出灭。”六长老明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晓迟疑了一下，迅速接过话头，回答道：“是！”

“你们一路上，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人类，她死了，你们的任务也就等于提前结束了。明白了？”

“明白！”晓和那群鬼影般的黑衣人齐声回答到，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临走前，乔羽裳对着高高在上的六长老们，大喊：“喂，你们！”

六长老并未对她的无礼举动有所动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有。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不是‘这个人类’”她笑得恣意，清澈的眼眸里闪着狡黠，“我叫乔羽裳。记住了，乔木的‘乔’，羽毛的‘羽’，衣裳的‘裳’，乔羽裳——”朗朗笑声在这片死灵的土地上回荡，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