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姹紫嫣红曾开遍(八)
昔日里的玩伴已是嫁做人妇,她夫君亦是戏子,同台唱戏扮了夫妇,举案齐眉,台下竟也青丝系成同心,拜了天地高堂,甚是恩爱。
她将象征园主身份的玉质白梨花交与我,道是:“老园主交代过的。”那玉的成色颇好,温润透亮。娘亲贴身带着它十几载,然而凑近鼻间,却没有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它毕竟不是活物,不解情怀。
心中也知没有此物镇不住园中的老人,更不要什么提举迁洛阳,论资历论辈分,他们是不能服气的。收入袖中,与她笑道:“多谢。”何时这样疏离了?我们之间不再透明,都有了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了,哪里似从前借着微明的烛火,共裘窝,私语至天明。时间多么可怕啊,我们为自己建起厚重的城墙,遮挡着彼此凝视的目光。
如他墨笺中所嘱,将梨园迁至洛阳。其中遇到阻挠,也有非议,然而取出墨笺看到他亲笔写的字儿,便可以想起他的面庞,便不再畏惧。
战事果然爆发了。梨园子弟惊异于我决策的正确及时,威望增了许多,我却是平静的:他与我所说,于我,真假皆是真。让心腹留意着慕怀平是否平安,那日手头的事情空下来,推门欲出,心腹却满脸阴郁地站着,见我出了便欲上前,腿却一软,必定是站着候了许久。“恐打扰了办事,便候着了。园主,慕怀平他……”她垂头不敢再说。“我知道了。”只这样笑道。平日清亮的嗓子却是哑了,再不能道出一个音。我哭不出来,那泪尚未到眼眶,便已干了。花费重金请来洛阳最好的大夫,一切正常,却是浓重的惋惜:我什么也没能为他留下。他也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大夫疑惑地问我有何不适,颔首沉思半晌,问是:“可有相思解?”
他只笑:“此情无计可消除。”
楚白衣合掌笑是:“园主的故事,在下很喜欢。却不知之后如何?”
白牡丹抬首看了楚白衣一眼:“之后先生也知晓了。慕怀平他去了,我曾想那是他给炎帝开的玩笑,直到看到他的墓。我等他娶我,他而今未回。”
楚白衣瞧看天色,道:“园主的故事很好,在下不枉此行。叨扰多时,天色已晚,就此别去罢。”她颔首:“哪里叨扰,多谢听完。若是无处去,牡丹可为写荐书,在空山住下。”
他于是谢过,起身告辞,跨出去的时候,她低声急急地道:“先生的故事甚好,可否排成戏出演?”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嗯”,:“故事便赠与园主,自便即是。”
楚白衣离开梨园后,园主将那故事理成剧本,交与心腹后,闭门栓上不出,放在门口的饭菜也不动分毫。有大胆的人儿违令破门而入,白牡丹面色苍白,云锦浅粉牡丹纹戏衣相着,平躺榻上,手边有小小的空瓷瓶,花纹精细,贴着“浮生”二字。
是浮生丸。那瓷瓶里装的是浮生丸。
江湖上有诗道:“一丸浮生换醉梦,一场醉梦抵浮生。”说的便是浮生丸。
浮生丸是空山特有的药丸,只为忘情,斩断尘念。只一丸浮生,要梦上十天十夜,大梦醒觉,便是往事皆忘。
梨园子弟便也放下悬着的心,着手排演她理好的剧本。她醒来已是不知一事,如同重生。却会唱戏,听到昆曲的时候竟眼波流转,咿哑地唱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眼泪哗哗地淌下来,道是:“竟是似曾相识一般,只觉悲恸。”
那出安岚公主的戏初演便声名大动,许多经历青岚亡国之痛的人儿更是看的青衫沾泪。楚白衣亦随之名声大噪,有江湖世家千金相请他说书,欲一领其中奥妙,他却推言:“在下一年中只说一个故事,千金非我所图,只以故事相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