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园主的养女，听她曾说起我的出身，被放在梨园园门前的时候，正是春风拂暖，牡丹初绽的时候，她晨起打理园中事宜，闻守园人报是有襁褓置于园外，她出园来察看，见而垂怜，欲收做养女，正抱在怀中逗弄之时，有牡丹缀枝而下，正落我眉间，逗得我咯咯直笑，遂取名牡丹，姓自是从她为白——白牡丹。

养我的第十个年头，她欲请先生教我习琴棋书画，我却央求她教我唱戏。是听着她唱的昆曲长大的，她素喜昆曲，挥动水袖掩了半张芙蓉脸儿，咿咿哑哑的声调直漾进我心里。便也央她教我唱昆曲，她说起戏子的悲苦命运，说起戏子的种种不好之处，我却不肯改变初衷。她只得应了，长叹一声，神情忧伤地与我道：“牡丹，记住。我们戏子只拥有戏子的心，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记住啊，戏子便如同牡丹花儿，看去虽是艳丽的，其内却有多少辛酸无可说道。日后莫怪我害了你，终有一日会懂得这些话的。”

那时我确是不能懂得她话中意思的，只是似懂非懂地看她，频频颔首。于教我唱昆曲，她倾尽所能。到第十四年时，已学着些皮毛，我便急切地问她何时方能够登台唱，她只道是：“我一生无子嗣，唯你承在膝下，自然不会亏待了。”

她确是无子嗣的，一生无嫁，我曾觑得男子前来梨园寻她，于她身后柔声轻唤“云卷”。多好的名字。那是否便是她的名字？梨园人儿见她皆称“园主”，她是从不与外人来往的，亦从未与我说起过她的名字。

那男子生的很是好看，衣抉无风自起，飘飘好似仙人。闲里与她提及那男子，问她那男子是何人，问她“云卷”是何人。素日温婉如她，闻罢却阴沉了脸儿，让我不要再提。

春风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两年。她忽然告诉我可以登台了，让我练《牡丹亭》中的一出戏，《惊梦》。听了自然是欣喜的，苦练数月，每日里都练与她看，反反复复地改着不到位的地方。

要登台的那一日晨，她为我梳妆。对镜施粉描黛，腮上胭脂匀抹，然后玉手纤纤为我绾起青丝，成流云髻，珠花点缀。往里间更衣的时候，莲步轻移间，只觉脸上脂粉厚重，难受之极，便要伸手去拂，她却制止我手上动作：“忍一忍罢，拂去那脂粉便不美了。”

每行一步，发上珠花摇晃，响声清脆，却沉沉地累着，压得头生痛。

她拣了件云锦浅粉牡丹纹戏衣与我更上，足上同色软底绣花鞋，搀扶了我一阵子，便松了手，后退几步道：“走一走，适应会儿，且吊一吊嗓子罢。”

待得日薄西山之时，她领我与余它几个略长于我的戏子出园来，已有马车在外候着。至而打了帘儿下马车来，及目所见，是朱红的墙，金黄的瓦，富丽堂皇。心下揣测一番，想着大抵是哪个王府或是世家，然而仰头却看见那朱红牌匾上，黄澄澄的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