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方糖
我和淡雅从病房里走出来,方蔚然站在门边,表情难看地望着我。我不知道她那表情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我也抬头望着她。
“不准去见路煊。”她命令我。
我生气的很!凭什么不让我见,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况且森路煊也算是救了我的命不是么?
“我要去。”我说,因为刚刚才在方蔚然面前装出很乖的样子,这句话说得很不强硬。、
方蔚然更来劲了,抓着我的手臂就要把我拖回病房。
我终于忍无可忍,使劲甩开她那像水草似的手,大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她的表情又温顺下去,轻声对我说:“温柔,你体质这么差,应该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接你回家。”
医院有什么好呆的!我不明白,这是病人专属的场所,我没病干什么要呆在这个鬼地方。“我好的很,根本不用……”
“温柔。”淡雅勾了勾我的手指,又对方蔚然说:“阿姨,温柔不喜欢医院让她回去算了,心情不好身体也很难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看好她的。”
看好我?什么意思?
方蔚然迟疑地点点头,对淡雅说:“我去办出院手续。”
方蔚然走后,我问淡雅,我做了什么吗?
淡雅的眼神一下暗淡下去,瞳孔里全是显而易见的担忧的心疼。
“我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问。
“刚开始我根本不信,”她说,“怎么会有人真的忘记自己前一秒就做过的事呢?温柔,你的心里一定很苦对不对?”
“……我没事。”憋了半天,我憋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你看看你的身上有多少伤,这全都是你自己划伤的,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么?”
我划伤自己?怎么可能,我只记得森敬用藤条打了我的脑袋。
“其实,从那晚开始,你就一直在自虐,你知道么?我们都被你吓死了,每次都是森路煊来了你才慢慢平静下来……”
“祁墨呢?”我下意识地问。
“我们没有告诉他。”淡雅的语气有些奇怪。
没有告诉他?以现在这样的八卦速度祁墨是能知道的吧——温柔是个神经病不是早就在西林高中传开了么。
“森路煊他对你很好,你自己没发现么,你很依赖他。”淡雅又说。
我在病房里揭开我的衣服,果然全是丑陋的伤口,结着浅浅的痂。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此刻内心难以言说的苦闷。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晓得那晚过后和我一起哭的那三个女生,还有森路煊的方糖。
方蔚然走进来,对我们说:“走吧。”
我突然很想看到森路煊,我央求方蔚然:“让我见见他好么?”
她显得很为难,走在我前面一直没有说话。
“求你了。”我说。
“……”走了一会,她转过来,诚恳地说:“小柔,你现在去会害了路煊的。”
我惊讶她的一番话,睁大眼睛和淡雅面面相觑。
“路煊的爸爸有家庭暴力。”她说,“路煊这次彻底把他惹恼了,如果你再去,他爸爸肯定会迁怒于他,说不定还会再打他。”
老天!这怎么会是真的?!
我在震惊中难以回神。森路煊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有着一个和温远明差不多的爸爸么?
说起来,是不是温远明对我,也算是家庭暴力呢?
“怎么会这样?”问话的人是淡雅。
方蔚然痛心地看着我们,说:“玄泽已经去大哥谈了,相信不会在出什么大事。”
“可你们不能这样就禁止我跟他见面啊。”我觉得愤慨,“他回国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方蔚然眼神黯淡地说,“小柔,路煊一直说他喜欢你,我们去森家的时候他还一直不停地说他喜欢你,大哥是不会让他乱来的。”
乱来?
“什么是乱来?”我问。
“你也喜欢他不是么?”她问。
“你在说什么?!”我呵斥她。
她问:“那你为什么会替他挨打?”
“我……”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们,可以找人拉开他,但你选择的是替他挨打,你当时已经丧失冷静了不是吗?”她咄咄逼人地说。
我无言以对,我是丧失冷静了,我是担心森路煊,但那样的情况,谁都会丧失冷静吧!
“你喜欢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喜欢路煊。”方蔚然这样对我说。
我们回到玄家时,玄泽还没回来,玄君劼坐在客厅里,看到我们回来后,又静静地上楼了。方蔚然说煮东西给我们吃,可我一点都吃不下,连忙拒绝了,让她做好淡雅的份,但是淡雅也拒绝了。
回到房间后,我摸出我的手机想给森路煊打电话。但按到那个号码时却又拨不过去,我有点怕,是不是我真的会害了森路煊?
可能看出了我的担忧,淡雅捏了捏我的手,说:“不用担心,我们要相信森路煊啊,他一直都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很好。”
是啊。他一直都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可是,我想,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人,就像温远明之于我,森路煊对他那个有家庭暴力的爸爸也是没法那么从容面对的吧。
淡雅拿起她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了几句后,她把电话递给我:“你跟他说说吧。”
我忐忑地接过电话,发现对面是夏子苒的声音。
“喂。”夏子苒声音轻快地说,“我们去看过了,没事的,温柔你不用担心,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怕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我无法考察她话的真实性,但考虑到这本就是淡雅为了让我安心才打的电话,我说:“好的。”
然后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难熬,我发现自己竟是那么渴望见到森路煊,想看他是否真的没事,想看看他还好不好。这种想法折磨的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而且我渐渐的发现,我有时候还是会间歇性的“失忆”,我对某一段时间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就像我的记得时间是10点钟,但等我一回过神却变成了12点钟一样,但我始终记不得我做了什么。我猜,可能是在学校没有在家这么多的时间所以我才会无聊到记得我丢失过那段时间的记忆。
我等了一个礼拜也不见森路煊的电话。这一个礼拜,我连着卧室的门都没有出过。或许,出过,但我记不得了。
终于我按捺不住,打了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人却是温晴。听到她的声音,我一下声音扼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温晴语调生硬。
“你在照顾他么?”我问。她嘲讽般地说:“难道你要来么?”
“不。”我挤出这么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词。然后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又打过来。我毫不犹豫地接起来,是森路煊。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多了。
“你在哪里?”我问他。
“家里。”他说。
“那个……你爸爸……”我还没想好怎么问。
他倒是在那边一阵轻笑,“还在生气呢。”
“你不怕么?”我有些生气,我这么严肃地跟他说,他却一直漫不经心。
“怕有什么用。”他说,接着又语调轻佻地问:“上次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他也没再打过来。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躺在那里也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我把门反锁着,又坐在了窗台上,高度让我心里舒畅了很多。
“温柔。”突然从脚下传来低低的声音,低的融进了夏天的虫鸣声中。我低头,看到森路煊站在我的窗户下面,用手示意我下去。我看着这个高度,突然想起我上次已经跳过了。我回头看了看那只拐杖,心一横跳了下去。
森路煊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他伸出手接住跳下窗台的我,直到我跟他一起倒在玄泽的花园里,他才压低声音斥责我:“你不会看准了再跳么?!”
“看准什么?”我不明白。
“你跳到我这里来啊,万一我接不到你怎么办?”他说。
“我上次已经跳过了。”我带着些许得意的说。
他伸手在我额头上打了一下,“就是跳过才担心。”
说完,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呆在这闷了这么久,这无非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求之不得。”我说。
因为怕被发现,我们出了大门就开始向小区口狂跑。但在小区门口我们被温晴截住了。她手里拿着电话,说:“我只需要在按一下,表哥,你又会因为你身边这位好表妹被姑父痛打了。”
“她不是我表妹。”森路煊有些不高兴地说,“小晴别闹了。”
我以为温晴会拦住我们,但她却侧身让路,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谢。”森路煊对她说,但她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
“她怎么会让我们走?”走出很远后,我才问森路煊。
他看了看我,说:“可能是愧疚吧。”
“愧疚?愧疚什么?”
“没什么。”他说,“好了,要方糖么?”
我想了想,点点头。他笑着把我推进一辆出租车,然后报了地址,只用了十多分钟便下车了。他带我进了一家看起来像咖啡馆一样的店。
我问他:“你不是说咖啡里加的方糖不好吃么?”
他高深莫测地笑笑,把我推进店里,却没有说话。
“欢迎!”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方糖。”他言简意赅地说。
“哇哇哇。”一连串的惊叹词从柜台下面发出来,“你可是有好几天没来了!”
然后柜台下面的人终于站起来露了面,然后我惊讶地长大嘴巴,然后她也喊了我一声:“温柔?”
语气是不确定的。
“青……柒惠?”
老天!这居然是青柒惠开的店?!
森路煊也无比惊讶地望着我们,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我说。那确实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和过程。
“你们俩在谈恋爱么?”青柒惠夸张地问。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她就又是一连串的惊叹词:“哇哇哇,你们俩还很般配嘛。”
我竟然在那一瞬间,脸羞躁地发起烫来。
“哇哇哇,脸红了。”青柒惠又夸张地说,还伸手来捏了捏我的脸。
“别闹。”森路煊打开她的手。
青柒惠吐吐舌头:“你还心疼了哟。”
“是啊。”森路煊竟然大方承认。
我必须说点什么阻止这两个疯狂的人。“你不是画画的么?”我问。
“就我那点水平,业余都不够。”她很谦虚,“对了,怎么大半晚上,你们还在街上晃荡?”
“你怎么大半晚上还没有关门?”我反问她。
“我要方糖。”森路煊说道。
我们三个各自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然后青柒惠起身去柜台那里拿了方糖。
“你的方糖全是她这里的么?”我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发现跟之前吃过的森路煊用纸盒装好的都是一个味道,不似普通的那么甜,又多了一种清香。
“对啊。”森路煊笑着说,“她有秘方。”
“什么秘方?”我问。“说出来还叫什么秘方啊。”青柒惠说,“你小子脸上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不是出国了么?咋又回来了?”
青柒惠一下抛出几个问题。看来她很久没和森路煊联系了,这些事她都是不知道的。
森路煊半天没有说话,我觉得气氛瞬间凉了几分。
“……你老子又打你了?”青柒惠低声问。
森路煊没有说话,青柒惠把目光转向我,我点点头,觉得嘴巴里的方糖都要开始结冰了。
青柒惠小手一挥,在森路煊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大笑着说:“你也太没出息了,我早说跟你一起做了他,你非拦着我,现在这样真是活该。”
森路煊也轻笑起来,我嘴巴里的糖又渐渐的开始融化,一切都恢复正常,像刚刚的低气压是种错觉。
“做了他,我可没有零花钱了。”森路煊开玩笑地说。
“所以我说你没出息,拿人家的手短,这话说的有道理,你来我这打工啊,本小姐愿意贷款给你。”青柒惠大方地扔给他一块方糖。
“嗯?那我岂不是要听命于你?”森路煊显得很不愿意。
“听命于我你不是很荣幸么?”青柒惠很得意。
然后森路煊看着我,对青柒惠说:“她是我舅妈的女儿。”
青柒惠沉默了一小会,在我还不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的时候,青柒惠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她说:“你不怕生畸形孩子的话,就不要大意地上吧。”
我拿方糖的手愣是在空中抖的像失控了一样。
“我开玩笑的。”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的心像在半空中突然失去重心似的跌回来。
“你爹就因为这事打你啊?”她又问森路煊。
森路煊和青柒惠好像无话不谈,他在青柒惠面前没有那种平时我们看到的光环,像个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的完美能人。在青柒惠面前,他就像个普通的男生一样,会有小情绪,会大笑,会和青柒惠打闹。这样的森路煊,让人觉得,很真实。
“他看不起我做摄影,觉得是不务正业。”森路煊轻描淡写地说。
“哦,家家都有个老古董哦。我爹刚开始也不让我开店啊,你要用你的行动去证明你自己嘛。”说完,她又笑笑,“不过,我觉得你家那个不好打动,还是放弃比较好。”
森路煊看着她,说:“所以,我比你聪明,早就放弃打动他的想法了。”
“那你怎么办?接下来。”青柒惠问他,旋即又看看我,说:“不如带温柔私奔算了。”
这次我被呛的咳嗽起来,青柒惠连忙把她还没加糖的咖啡递给我,我被她强硬地灌了一大口咖啡,苦的我食道都在打颤。
“哈哈——”青柒惠笑的开怀,连森路煊也跟着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森路煊慢慢地说:“柒惠,我看你那个办法行得通。”
我刚刚冰下去的脸又烧起来,我真的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