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方糖
天是灰色的,厚厚的云铺在上空,给人一种压迫的厚重感。快要立春了,可还是冷的要命。街上的人都裹紧了衣服,行色匆匆地走在路上,每个人的伞都不一样,颜色,形状,还有伞尖。
冬天的雨像要钻进骨头里,皮肤几乎沾雨就凉。
一个晃神,我差点从高楼上掉下去。我有轻微的恐高症,但我喜欢站在高处,那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清醒无比,我热爱这样刺激性的挑战。
我蜷在医院顶楼,搂着自己的肩膀,俯瞰着这个我不熟悉的世界,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被抛弃的痛楚让我觉得呼吸刺痛,连眨眼好像都需要用上全力,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么想着,我又替自己悲哀着,我的存在真的就那么天地难容么?
一个没有人爱,没有人心疼,甚至没有人真心关心你死活的人,活着有意思么?
“没有。”我替自己的内心回答道。
雨下得更大了些,我的衣服早已湿透,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更加冷了。我抱着栏杆,簌簌地发着抖。
“温柔。”突然有人喊我,声线明朗,力度很柔,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的名字,我凄楚地想,我怎么又出现幻觉了呢?我苦笑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手忙脚乱地擦掉,但眼泪却流的更厉害。
“温柔。”我试着喊自己一声,又说:“你已经没有用了,你知道吗?爸爸讨厌你,妈妈不要你,想要烧死你,姐姐无法忍受你,朋友……哦,对了,你没有朋友。你知道吗,你像个破布娃娃,连垃圾桶都厌恶你。朋友……朋友……朋友是什么?”
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凉,为什么我被整个世界讨厌着,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天空响起雷鸣,我抬头看着天,问:“你在回答我么?”
又是一个雷鸣,闪电将天空分割成几块,看起来扭曲极了。我张大嘴巴笑,“谢谢你。”这时候还能听我讲话。
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可是我不知道我会去到哪里,是不是还会遇到一个像现在这样的天地。
我把一只脚跨在栏杆上,想要翻过去。我决定了,在离开之前。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方蔚然放弃我的性命来拥抱的城市。我的一只腿刚刚跨过去,就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我艰难地转过去,看到一个男生,他问我:“你要干嘛?”
我讨厌陌生人,更加讨厌陌生人和我说话。所以我背对着他,继续向栏杆外翻。
“那边很危险。”他说。
我不理他。他又说:“你看谁来了?”
我回头,看到另外一个男生,他的样子很熟悉,可我却半天想不起他的名字,或许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想。
我转过身的时候,他说:“温柔,我是祁墨。”
祁墨?
祁墨。
祁墨……
祁墨!
原来不是我不认识他,是我不想认识他。
我没有动,他说:“你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要!我在心里说,并继续向栏杆外翻。我听到他跑过来的脚步声,马上从栏杆那里跳了出去。
“温柔!”
“温柔!”
有两个人喊我的名字,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名字是如此的动人好听。
我站在栏杆外面只可以容下一只脚的地方,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身体一只在发抖,是我害怕么?我害怕……死?
“别过来。”我说,“你过来我就立刻跳下去。”
“好,好,我不过来,你下来好不好?”祁墨问我。
不好!一点也不好。那边的世界太可怕,站在这里我更加有安全感。
“温柔,你给我下来!”祁墨粗暴地冲我吼。
“我不认识你。”我说。
他没有反应。
我又对他身后的那个男生说:“你为什么要带他来,我讨厌他。”
他说:“如果弄走他,你会和我回去么?”
我想了想,说:“我考虑一下。”
我骗他的,我根本不用考虑,就算他弄走他,我还是会跳下去,毫不犹豫。
“祁墨,你走吧。”
“你在说什么?!”祁墨朝他喊道,“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虽然我真的说了假话,可是祁墨的话还是让我觉得难受。
我慢慢转过身,使自己背对着他们。这楼太高了,我不忍心往下看,只好又慢慢转过来。
“趁舅妈还没发现,你赶快下来跟我回去。”那个陌生的男生说。
“祁墨,你走吧,快点!”他继续呵斥祁墨,这声音让我觉得愉悦,我就是需要有人为了我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
可是祁墨不动,他望着我,深深地望着我,像要看透我的内心,我害怕这样的眼神,所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雨越来越大,我几乎要听不到我的呼吸。
“还要这样僵持多久?”祁墨说,“温柔,你下来,只要你下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真的?”我问。
“嗯。”祁墨答道。
我有些心动,手上一滑差点掉下去。努力镇定了一下,我才勉强在那一小块地方站稳。
“我不回去。”我倔强地说,并作出十分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说,”祁墨的声音有些悲痛,“要怎么才肯下来,你这样坚持不了多久,你真的要让爱你的人都伤心么?”
这句话太煽情,我都不相信是祁墨说出来的。但话又说回来,祁墨现在有了新的朋友,哦,他还有女朋友,这些都足够改变原来的他了吧。这么一想,我又憎恨起他来。
老实说,我不该恨。可我真的恨。
失去祁墨的感觉,就像失去空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存在之于祁墨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是怕他会慢慢忽略我,我只是担心我又会变成从前那个鬼样子——随处都有往我身上扔石头的小孩子,遍地都是避我如蛇蝎的人。我厌恶并恐惧那样的生活,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只有让自己避免被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进自己的壳。可是现在,我连可以躲避的壳也没有了,我像失去庇护的虫蛹,没有任何能力生存下去。
我,没有爱我的人。大家都表面应和着对我好,可是,就像温晴,她讨厌我;就像老师,他是为了讨好玄泽。
我像是一条寄生虫,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加讨厌我自己,我不是不自爱,而是没有能力自爱。
我松开我的一只手,让半个身体悬在空中,我的头开始晕了,楼下的一切变得模糊,我渐渐听不清周围的一切声响,耳中只有冬雨敲打地面的声音。
终于我松开了另外一只手,在身体自由下落的零点几秒后,我的手臂被人用力拉扯着,我睁开眼顺着手臂向上望,雨水落进我的眼睛里,眼睛瞬间疼的要命,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听不清他们说的话,雨声越来越大,像敲在铁皮上一样,耳膜被震的很疼。
我的手在他们很多人的手里慢慢向下滑着。我开始笑,和听到方蔚然死掉时一样的笑声,胸腔里一阵一阵的刺痛,但我还是无法停下来,我不是因为高兴,也不是因为伤心,只是单纯的想那样笑,只是那样的笑让我很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地面的,我只知道我全身发软,坐在冰凉的地上,有人抱着我,但我并不觉得暖和。
接着,我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方蔚然的声音,我能听出她的声音,可我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直到手臂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我开始发困,脑袋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