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方糖
整整一个星期,祁墨没有跟我说话,甚至连我跟他打招呼,他也视若无睹。我觉得很崩溃,可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祁墨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决定原谅我,那么我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每天下课去等他。即使他从未正眼瞧过我。
第二个周末,方蔚然和玄泽带着玄君劼来了学校,我在教学楼上看到他们时,就再也没踏出教室过。我住在玄家的消息,除了校长和班主任,就只有颜妺妺知道,连淡雅和夏子苒也是毫不知情的。天知道,我绝不是故意隐瞒她们,只是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谁都希望自己丢脸的事情不公诸于众。
下课后,我故意避开他们的视线,自己悄悄回了宿舍。果然,不一会儿温晴的电话就来了。我镇定地接起来。
她说:“温柔你在哪儿?爸爸他们都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听到温晴叫玄泽“爸爸”,心里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说:“我在学校外面,你们走吧,我不回去。”
她说:“你发什么疯?这次要搬家,你不去你的东西怎么办?”
什么?!搬家?!
我懵了,好半天,才听到温晴说:“好了,你赶紧回来,我们再学校外面等你。”
我无意识地“哦”了一声,然后放下我的书,悄悄向学校外面走去。
我走的是后校门,在校门口,我居然碰到了森路煊。
他看着我,饶有兴趣的样子,然后他说:“舅舅好像在找你。”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问我:“怎么?你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我说:“嗯。”
他又说:“那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也要去你们家的。”他故意把你们家说的很重。看到我难看的脸色,他笑的更欢了。好像就是特地让我难堪似的。
我还在犹豫,老实说,如果不跟森路煊一起走,我就只有折回去找他们,因为我根本不认识路。
本来走后门,就只是为了避开同学们的视线而已。虽然我既讨厌方蔚然,又讨厌森路煊,但这两者中,我还是比较能忍受和森路煊走在一起。况且,温晴喜欢他,这样不是很有趣么?
最终,我点头说好。
回去的路上,森路煊问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舅妈?”
我看都懒得看他,“关你什么事?”
他笑了几声,很阴险的笑声,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我看,刚好对上他的眼神,我说不出的尴尬。索性直接转过来看着他,随便问了句:“你怎么转学了?”
他笑:“我以为你只关心你自己?”
我说:“我本来也不关心你,你不要想得太多。”
他说:“我高三了。”
我搞不懂,高三和转学有什么联系。但又不想问他,所以只好点点头,装作懂的样子。
车子很快开到玄泽家。我和他一起上去的时候,刚好在楼道上碰到他们,因为事先森路煊打了电话给玄泽,所以他们也没有很惊讶。我偷偷看了一眼温晴。她没有看我们,低头跟玄君劼说着什么。
我走在森路煊背后,忍不住笑出声。
森路煊转过来看了一眼,对我挤挤眼。我没说话。他也转了过去。
刚进屋,玄泽和方蔚然就吩咐我们收拾各自的东西。玄泽打电话叫了搬家公司。森路煊便跟着玄君劼进了他的屋。
我回到我的房间,看了看,其实我没什么要收拾的。装了几件衣服,几个笔记本,连一个箱子都没有装满,我翻箱倒柜地找了些书塞进去才勉强把箱子装满。我抱出去的时候,玄泽要来帮我拿。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森路煊就说:“小舅,我来吧。”
说着就来拿我的箱子,我一下闪开,说:“我自己来。”
他不听,还是一把抢过去。我瞪了他一眼,他又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好吧,这贱人。我忍不住骂了句。
又看了看站在客厅的温晴,这次她的脸色终于藏不住地变了一点。
等我们的东西都装好时,我们向新的住所出发。因为玄泽的车只能坐4个人,所以我和森路煊选择了打的。
我看着森路煊,他也看着我,似笑非笑。
玄泽他们走后。他笑着问:“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我很想笑,但是忍住了,我假装面色平静地说:“你觉得我很热情?”
他不再说话。
车上,我忍不住问森路煊:“你们男生生气一般会生多久?”
他用一种很惊讶的目光盯着我,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也惊讶,说:“你不是男生么?”
他说:“如果是祁墨的话,我当然不知道了。”
他戳穿我的心事,我马上羞愤地低下头。
他一阵大笑。过了很久,他才说:“其实,他也未必是生气。”
“哈?”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又把头转到另一边,我不好意思再问,只好沉默。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站了。下车时,我彻底惊了。这……他们直接买了一套别墅!!!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森路煊像藏不住心事般地说:“别惊讶,舅妈和舅舅都是为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惊得瞠目。他看着我笑。
我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甚至想直接摔东西走人。森路煊又说:“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如果你走了……”
他故意停下不说,我望着他。他耸耸肩,一副很欠打的样子。
我又想骂他,可是我说不出话。
收拾打点完一切,已经是5点多,玄泽又叫上我们出去吃饭,我推脱说肚子疼。方蔚然立马凑过来,问要不要去看医生。
老实说,她越这样我越觉得她恶心。我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了。”
好不容易才送走他们,我立刻回房间开始生气。真窝囊!我骂自己。只是房子而已,凭什么要这么憋自己,我遭受的那一切难道连一套房子都比不上么?凭什么我连生气都不敢,凭什么我要自己悄悄躲起来。应该愧疚的人是方蔚然才对!!!我来到这,不就是为了让她痛苦么?这么一想,我觉得好受了很多。
我有点想爸爸,我想回去看他,不知道没有我,他有没有活得轻松一点,学校里的老师有没有很尊重他?想着想着我就哭了,不可抑制的哭出声,在这所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我觉得身心俱疲,真想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下楼去柜子里拿了一瓶玄泽的红酒,还特地把瓶子重新摆好,装作没什么的样子。回到房间,我开了酒瓶就开始猛灌,我从来没有喝过酒,连啤酒都没有沾过半滴,这酒带着点苦,我却觉得没什么酒精气息,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醉。我像个疯子似的,在房间里抱着一个酒瓶,边喝边哭,哭一会又笑,笑完了又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醒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了森路煊。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
我立马从床上跳起来。
他看着我,很九州式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这不是废话么?我不准备回答他,目光在地板上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酒瓶。我说:“你把酒瓶放到哪里去了?”
他满脸担忧地望着我,说:“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突然很害怕。难道我撒了酒疯,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抬头望着他。
他说:“你喝了7瓶酒。”
老天爷!他一定是在耍我,我怎么可能喝了7瓶酒,就算我真的有那么好的酒量,可7瓶,我怎么会喝得下?
我眼神充满不善地看着他,说:“你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他又问:“你真的不记得?”
我讨厌这种好像别人什么都知道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感觉。所以我近乎怒吼地向森路煊喊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就不能说清楚么?”
他说:“你用酒瓶打了温晴的头,她现在在医院,脑震荡,流了很多血。”
他说完,我的脑袋里就开始轰鸣。我觉得我该笑,因为方蔚然肯定很痛苦,但我却无端地害怕起来,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我还是觉得恐惧,这样难以名状的恐惧使我呼吸困难,我不停地喘着气,手紧紧地拉着衣服,全身发抖。
森路煊过来拉我的手,我一下闪开,躲到墙角去,因为我又看到了火,这次不仅有火,还有一个男人,满脸猥琐地盯着我,一双手像魔掌一般朝我伸过来。我拿起身边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朝他扔过去。但无济于事,他像个鬼魂似的穿过那些东西继续向前走,我憋得呼吸都停了。
森路煊跳到我身边,不停摇晃着我,问:“温柔,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推开他,继续向后瑟缩。他又要来拉我,我只好打他,我哭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不理,伸手把我箍住。我用力咬住她的肩膀,听到他闷哼一声,我咬的更加卖力,他的肩膀上竟有殷红的血渍浸出来。
我惊恐地望着他肩膀上被我咬出来的伤口,一下推开他。他说:“温柔,不要怕。”
突然间我似乎看到了祁墨,他像以前一样站在我身边温暖地望着我,清澈的眼神像要把世界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融化。我伸手去拉他,不停地喊他。
他终于蹲下来,搂着我。轻拍着我的背,安抚般地说:“温柔,你不准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伸出手,使劲地抱着他。我说:“祁墨,你不生气了对不对?我没有骗你,真的。祁墨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想让爸爸好过,相信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祁墨的怀里语无伦次,但我却并不害怕。
过了很久,他问我:“怎么样?现在好了么?”
我迷迷糊糊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连忙伸手推开他。
“对……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说,“祁墨呢?”
他很惊讶地盯着我,我也看着他。然后他笑了,他说:“祁墨回去了。”
我问:“是你让他来的?”
他迟疑地点点头。我还是蜷在地上,嗫嚅着跟他说“谢谢”。我已经没了力气,头也昏昏沉沉,所以干脆顺势在地上躺了下来。
森路煊端了一杯水进来,并扯了扯我的袖子,说:“不要在地上睡。”
我心里一阵悲凉。又从地上坐起来。但我没有打算回到床上去。他从床上拿下一条毯子披在我身上,又把手上的水递给我。我接过水,却不喝。
他笑笑,起身走出去。过了一会,他拿着一个碟子进来,上面装着一些晶莹的方块,他坐在地上,把碟子递给我,说:“试试。”
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我伸手拿了一块方状的糖放进我的嘴里。一股暖暖的甜味在在舌尖化开。
他说:“感觉怎么样?”
我问他:“我是不是很可怕?”
他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也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并点头说:“嗯,不错。”
然后他转头看着我说:“这种方糖,味道比加进咖啡里的稍微淡一些,但更适合这样吃。喜欢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我竟觉得森路煊像个天使。这样的形容很土,但就是那种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吐露心事。
好不容易忍住了。
我抿着嘴唇,感受方糖在我嘴里融化的美妙感觉。
森路煊放下手上的碟子,关切地问:“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头痛不痛?”
我摇摇头。
老天爷!我现在好像真的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潜意识又觉得不妥,所以只好不说话。但森路煊像看得懂我的心事一样,低声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又摇摇头。
他也摇头,说:“你真的喝醉了。”说着就要扶我躺下,我顺从地躺下去,又猛地坐起来。
我问:“温晴怎么样?”
他说:“没有生命危险。”
我其实想问下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不敢,我怕我招架不住。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森路煊就放下手上的东西,看着我认真地说:“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温晴说有什么东西要给你看,她是一个人进来找你的,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当时只听到你的房间有打碎东西的声音,温晴连叫都没有叫。第一个赶过来的是舅妈……”
“够了。”我轻声打断他,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森路煊伸手碰了碰我的脸,说:“不用自责。”
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他,我讨厌被人戳穿心事。
“我没有!”我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他耸耸肩,说:“早点休息。”
然后出去了。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自责,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森路煊也不知道。我的心又开始不安,发了疯似的想祁墨。
我做了一个决定:去找祁墨。
现在是晚上10点,外面的出租车已经很少,我沿着公路走了好久才有一辆车来。当他得知我要去西林高中时,不禁说了一句:“你怎么朝相反的方向走啊?”
我敷衍地说:“听说那边容易打到车。
他没再说话。
到学校时已经11点多了,我被门卫堵在门外,只好打电话给祁墨。
他好像还没睡,我打过去的时候,他接的很快。
我说:“祁墨,谢谢你。”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我说:“你在哪里?”
他没说话。
我说:“祁墨,你出来好不好?我在学校门口,门卫不让我进。”
他像一下从梦里醒过来似的,大声问了一句:“什么?你在学校?!”
我说:“没有,在门口。”
他呵斥我:“大半夜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说:“我想看看你。”
他说:“你在那里等着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可能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我就看到了祁墨。他只穿了一件衬衫,我惊讶地望着他。
他看着我,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没有。”
他说:“温柔,不要骗我。”
天!你看,祁墨是多么了解我,我差点又要泣不成声了。
祁墨晃了晃我的身子,说:“他们欺负你了?”
我说:“我打伤了温晴,她住院了。”
他的眼睛一下睁大,肯定想不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天,祁墨一下抱着我,情绪很激动。他说:“温柔,你真牛X,我崇拜你!”
什么跟什么?
我推开他说:“你难道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应该知道么?”他疑惑地挠挠脑袋。
我也有些疑惑,然后说:“哦,我以为你都知道了。”
他说:“你们俩打架?你伤到没有?”
虽然是这样的问句,但他的眼里却尽是笑意,那种感觉像我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样。
我有些沮丧地说:“我忘了。”
他愣了一下,说:“什么?”
我又低声说了一遍:“我忘了。”
这次他彻底沉默了,我也没有说话。我们沿着学校旁边的路走了很久,直到祁墨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我才猛然惊觉他穿的那么单薄。一股自责又涌上来,我着急地几乎掉下眼泪。
祁墨好笑地望着我:“嘿!你干嘛?我又没死。”
我假装打他一下,说:“你穿的那么少,感冒了怎么办?”
他说:“你难道不会帮我想想办法么?”
我歪着脑袋响了很久,现在这么晚买衣服也不可能,然而除了这一条,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帮他驱寒的办法。
他无奈地望着我,然后摸出电话,对那头说:“你出来一下,顺便给我带件衣服。”
我说:“谁啊?”
他说:“兄弟。”
我说:“哦。”
他突然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力道很大,我的头晕了一下。然后他说:“你这么笨,没有我怎么办?”
我说:“祁墨,谢谢你。”
他说:“你在那边还好吗?”
我摇摇头。
他说:“那你回来啊。”
我说:“祁墨你知道吗,我从到方蔚然的家开始,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复。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方蔚然不好过。我是不是很龌龊?”
他看着我,很久不说话。半响,他说:“你觉得值得,就去做。”
祁墨的话像是对我的鼓励,我的心一下不再矛盾,我一下子就觉得我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温晴住院,是必然的。没错,是必然的。就算我今天没有失手,我以后还是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