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往回倒了几圈，这事情得从昨晚那她们走了以后说起……

我趴在吧台上，抱着酒瓶自斟自饮，眼睛一直瞄着手机。墙壁上的大挂钟，当当当，响得人头直昏。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我转头看了那服务生半晌，“嘘，别吵，一会儿他来，我就走了”

过了一会，见他还不走，我便只好再拨通了徐皓峰的电话，咕哝着，“这个死人，怎么还没来”察觉到身边服务员有些急躁的目光，我冲他嘿嘿一笑，指着手机，“我男朋友，呵呵，一会就到”

“嘟嘟嘟……”

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继续晃动酒杯，冰块儿撞击杯壁，叮咚作响，我无神地看着看着，迷迷瞪瞪地，眼就合上了。

服务生唤了我几声，见我毫无感觉，便小心翼翼地拿出我的手机，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什么事？”

“喂，您好，我是元始烤肉的服务生，麻烦您过来接一下您的女朋友好吗，我们快关门了，这……也不好弄啊”

对方沉默了良久。

“喂，先生？”

“她人呢？”

“她已经醉了，趴在我们服务台睡觉呢……先生，你看……”

电话那边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把你们的准确地址告诉我，……哦，鄙姓梁，……嗯，我这就过去”

午夜的荆南城安静地有些恐怖，不似申城处处喧闹。

十几分钟后，男子终于到了店门口。从全黑的BMW上走下，推开元始的玻璃门，他是有多久没来过这种小餐馆啦，径直往里走，店里只剩下一个服务生和一个趴在吧台的醉鬼。

“是梁先生？”

男子淡淡一笑，点了个头，走到我身边。

“陈小姐”没反应，“陈小姐”，没反应，男子略一沉吟，算了，人都过来了，就豁出去了吧，于是拉起她的手，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梁先生，怎么还喊……陈小姐，啊”服务员轻声的一问在打了佯的店里分外炸耳。

既然打算带她走，就装到底好了。

男子背对着他，“我们俩最近吵架了，……”

“我一猜就是，”男子的话好像正中服务员的下怀，他颇为得意道，“梁先生，我一看就知道，今天陈小姐是真难过啊，肯定是吵了架啦——嗨，话又说回来，女孩子嘛，难免娇气，我看梁先生你啊，也不是冲动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和气最重要，要相互体谅，才……”

“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了”男子不再理会服务员，大步就走了出去。

或是很久没有被抱过了，我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还往里缩了缩，感觉真好。

那男子把我轻轻放在副驾驶座上，替我系好安全带，轻声关好车门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他没有发动，而是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对着窗外开始抽。我微微睁开眼，车里没有开灯，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抽烟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一直都是懂他的。

他到底是为什么难过呢？

是因为工作不顺利，还是家庭不和睦？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哦，我知道了，都是当爸爸的人了，还要来接前女友，真是遭罪啊，难怪会这么难过了。哦，不对，我连他前女友都算不上呢，是前小三。

脑子极其缓慢地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所有的，惟一的共性，就是都关于他。

真是愚蠢的女人，我自嘲地笑起来，头随意地转向窗外。

对，就这样，不要看他，不要看他，不管有多想念，有多怨恨，都不要让他知道，要让他觉得你不在乎他了，千万别让他以为你是那种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傻女人，对，是的，徐皓峰，我早把你忘了，我忘了在仙一的琴房第一次看见你，我忘了你傻乎乎地替我打了一个学期的卡，我忘了你很认真地啃着微积分的模样，我忘了你羞涩地说“我还是很喜欢你”时的可爱神情，我忘了，我全忘了。或者说，我想全忘了，结果全忘不了。

我对着窗外，淡淡说，“今天为难你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今天，就是……”

后半句“突然很想你”被生生咽了下去。视线却开始模糊，成股的眼泪往下流，拼命咬着唇，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哭了，哈，我的自尊心永远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你……我”，男子欲言又止，“没事儿”

“你老婆那边还好交差吧，”我用最贴近正常的语调问。

他沉默良久。

冷空气从车窗吹进来。

“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很深沉，“她不会在意的”

她？

心突然一紧，他结婚是自然的，你有什么权利不爽？话是这样，脸颊上还是又湿了一层，这一次，都不需要咬嘴唇了，泪水多到可以静静地落下，一股，一股，想起当年为他选的大学化学实验，那时候，第一节课就是洗烧杯，硬要和他凑在一个龙头下洗，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直至烧杯上的水既不成股流下，也不聚集成滴，依此标准，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烧杯。

那些年，洗不干净就把烧杯推到他面前。

“喂，徐皓峰，我一个文科生，哪里会洗烧杯啊，”

“……可是你是女生诶，会洗碗就会洗烧杯啦”

“……什么啊，谁说女生就会洗碗啦，我，我……”

“你不会？”

“我……”

“一个女生，连洗碗都不会，唉……不过也好，这样你就嫁不出去了——只能嫁给我，”他挑着眉毛，心情大好。

“哼”我不接他的话，“喂，姓徐的，我可是为了你才选的这门课啊！过分”我白了他一眼。

“知道啦”他伸手接过烧杯，打开水龙头，用试管刷开始认真地刷试管。我坐在凳子上看他，嘴角上扬，他背后是满窗的阳光，白色的实验服，白净的脸庞，温柔的男生，哈，就算一个下午都要陪他在实验室和恐怖的化学药品中度过，也无所谓啦，再说每次的实验报告某人都抄好送来，真是幸福。

不要再回忆啦。

睁眼，渐渐看清眼前的风景，车窗外，漫天飘雪，神思被带出，“下雪了”，我轻声道，那年，属于我们的大二，那年，也是这样，整个金陵城满天飞雪，凄美地心不住地发疼。不自觉地打开车门，站到雪中，他也出来了，踩着地上薄薄的雪，站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伸手，浅笑，旋转，嗯，今天就让我放纵一次吧，好好回忆，然后好好抛却，停下来，笑着看着他，“皓峰，你记不记得我们大二那年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然后我们俩就大早上跑出去堆了一个超级大的雪人，后来好多人都去给它拍照片了呢，还有还有，记不记得我们俩还一直在雪里走，说要走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