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儿被押到寝殿后边。迎面是阴着脸色的顾太监，还有双掌合十的积妙果师傅。

“太后有急召，真乃是极为少见。我也不知所为之事。你可知道该如何做吗？我要事先提醒你一句。你莫要触怒天颜，否则获罪当不可测！不管太后有何吩咐，总是应诺下来就对了！”顾太监对她还是有几分照顾的。毕竟他还记得是他将熠儿选进了宫。

“是的是的，莫要犯糊涂啊！我们得以在这石窟佛国里居住，每日诵经清修，不知是前生多少载才修得来的福气，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只要循规蹈矩地做自己的本分事情，然后安安心心地修行就好！切记，切记，君命不可违！不可违呀！”积妙果师傅连连叮嘱着。

“不是小婢胆敢逾越规矩，萌出什么非分之想，小婢也想在此间好好地住着。怎奈何却总是会有出乎意外之事附上身来呢？二位大人的叮嘱小婢已知道了，小婢自懂得如何做去，二位大人无需担忧！小婢先谢过二位大人了！”

熠儿丝毫不慌乱，不惧怕，很从容地回答，顾太监和积妙果师傅只得摇着头走开。过了一阵。她又被押到寝殿前面去了。

现在他已经神思混乱了。他已经答应了。现在该你了。你！你叫他改！！

熠儿跪在大殿里，太后的声音在她耳边震响。

你若是开口，他就会恢复神智的。只要你说一声就行了。你们须得从了我，包你们过得有滋味。否则你就要和这些蝎子作伴！作它们的大餐！你和他都休想躲开！

熠儿抬起头望去。帷幕已经掀开，她看见玻璃房里沙沙爬动的火蝎子。然后她漫不经心地慢慢开口了。

人世间本就有毒蝎毒蛇日日纠缠不已，若是本就不可躲开，又何必在意此身是否真的处在蝎子群中呢？

你赶紧地答应，别废话！不然我就要把你扔进蝎子房去！

不，我不要他改。我宁愿永远生在石头之中，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也不愿苟活。你把我寸斩吧！拿我喂蝎子吧！你可以杀死我！是的，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一粒尘沙而已。可是你除了杀死我还能拿我怎么样呢？你也就只能把我作为喂养蝎子的饵料，还能奈何我吗！

好！好！惠太后点着头，脸色那么可怕。可是她强自抑制着。

二郎被推进大殿来了。他见到了。惊吓得无声地倒退了一步。

一个人形，蜷伏在地上。血迹已经淹没了她。真的是被淹没，鲜血从皮开肉绽处冒出来，一簇又一簇地包裹满身满脸，像被鞭挞被切割后留下的伤。蝎子毒注入她的血液。她皮肤在烛光里发出幽幽蓝色。唇也乌青发黑。她变成一个厉鬼！

他发出惨烈的叫声，跪倒在她身边。

她强直起身，坐了起来。她按住他的手。不必，不必，我们不必伤心。你不必死去。我的脸与身形毁掉了，你不是还记得吗？我的心还在，你不是能够毫无阻碍地看到吗？丑陋的血痕能粘在我的身上吗？能遮住你的眼眸吗？

良久，他轻轻地点了头。是的，记得的！记得的！看得到的！他战栗着，终于平静下来。

再厚重的尘霾，再凶恶的蹂躏，都不能使你的心丑陋，使我的心丑陋。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透过无限的丑陋，我的心超脱而出，仍然能看得见那贮存在我记性中的美，仍然如此皎丽无比，不会遗忘。再凶恶的虫蛇也未能割裂你的肌肤，你的脾性。蒙污被垢，满身血痕，你微微一笑就会脱落，就像褪去老旧的蝉蜕，你的身你的心浊污全无，不曾改变。你的容仪，语言，尚还新鲜清湛。不能阻碍你的血液奔流不能褪去你脸上的红晕。所有毒蛇猛兽，都是幻影而已。只有你的身心是真正的存在。你是莲蓬，是莲叶，是莲藕。过去现在与未来都在你身上存在。你还记得你的来处，你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管你受到多少伤害，都绝不会、不会忘记双亲的面目。不会迷失你的本来面目。本来形状。不会忘了你的来处。不会忘了回家的钥匙。一切凶残，贪暴，猛恶，都要玷污你吞噬你可你始终如玉一般纯净无暇。不会被摧毁。如尘霾中的石岩，被风雨冲洗吹打去后后依然丝毫无损地屹立。

是的。你不用伤心，我也不会怕。 好比一盏摇曳的如豆青灯莹莹闪亮，熄灭了又有另一盏亮起，火光煜煜。

好的，我不伤心。他轻松地说。

好，那么，为我做吧。做一尊千年不朽的像。为你做吧，做一尊教后人记住你的像。为这天地做吧，做一尊足以见证天地之大美的像。用石头刻出我，石头会永远记得我。你就要雕刻成功了，不要功亏一篑。

熠儿说完了，脖颈软软地垂落，同时她微微一笑。二郎扶着她，握着她的手。他们心中完全明白，一片平和。

二郎身边，惠太后气势汹汹地站立着。二郎抬起头冷淡地望着她，望着这位至尊至贵的太后。

太后，我仍然会把那一尊石像雕完的。只要你不杀我。

惠太后无言。她实在已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