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女尼、镌匠们只有在每年的佛诞节、皇帝万寿节等节日可以休息一天。饱餐一顿，也无非是米饭，酱萝卜，面筋，豆腐。镌匠们虽然劳累，也是不准杀生吃肉的。

熠儿借着这闲工夫，将缝补、浆洗好了的几件衣服送过来。二郎他们的衣服破得快，没人收拾，很快就破破烂烂的。熠儿的针线活总是能帮得上忙。

进了屋内，熠儿见伏处士和二郎盘膝坐着，面前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粗纸装订的簿册，他们全神贯注地在一册册翻阅，连熠儿推门进来也没发觉。熠儿出声唤了一声，他们才抬起头来，招呼熠儿坐下。

熠儿见这些簿册上，尽都是一些佛、菩萨、罗汉的图样，细笔勾描，旁边还有文字标明了鸡子面、满月面、忿怒相、喜悦相等等。还有线格子，有注明尺寸、比例，极为详细。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呢？”

“这些就是我们历代祖师们留下来的图样，是无价宝啊！我们就是靠着这些图样来雕刻的。我叫二郎多看看，他就是不听！”

伏处士说着，二郎道：”我也和您一样，不太识得字，看了也记不太清，这么多的图谱都该整理出来，才便于查找。可能有什么办法？”

“啊！就是。我们多半不识字，我也只是略识之无而已。那些识字的斯文先生又不干，哎！”伏处士有些懊恼。熠儿道：“那我以后有空，就来帮着整理一下。”伏处士喜道：“那当然好！”镌匠们的生活是单调的，日复一日，波澜不惊。但冷寂中也会有客人忽然到来。

“恭迎总监大驾！”石窟外，伏处士和二郎他们站成一长排，迎接监工的总监到来。

“免礼。”坐在二人抬的肩舆上的总监说道。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团脸，细眯眼，穿着青袍子。他是专门管理寺庙与石窟工程的小官，当然，建寺庙、开窟、雕刻佛像都轮不到他自己动手，他只管统筹、筹划，还有就是每个月带着手下来看看工程质量如何，过得去的话就发给钱粮，质量优良的话再在定额外加赏。若是质量很差，就要扣罚。他管理石窟久了，一双眼睛是十分苛刻的，哪怕雕的佛菩萨有一处败笔，他也要严厉责罚的。镌匠们都十分惧怕他。

不过今天总监脸上倒是带着笑容。肩舆歇下，总监走下地来，笑对跟在身后的一个瘦高个汉子说道：“大师，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正在开凿的最新的石窟！就请随意看看吧！”

“谢谢总监大人！”那汉子躬身说。二郎他们看在眼里，都暗暗奇怪，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他挺直着背，双目闪射精光，显得精神瞿烁。虽然穿着九州衣裳，说的话声却很生硬，带着些奇特的口音。脸型也不太像国人。却听总监向伏处士吩咐道：“来见过这位大师！他是外国镌匠第一名手，特意前来九州采风、拜佛，见识我们中土的山水，我们镌匠的技艺。上边有话，你们须得好好款待他！”

“是！”伏处士答应着。二郎他们这才明白过来。总监又对这大师说：“这就是镌匠的领头人了。乡野之间，想也朴陋，还望大师不要见笑！”

“不敢，不敢！小人是特意前来参拜佛祖的！”这位大师连声说着，好像很虔诚的样子，脸上却隐约透出一股骄傲的神色。他向伏处士打个稽首。伏处士也就还礼。

他们走入洞窟，一一观看伏处士这一拨镌匠的雕刻手艺。这窟内的佛、菩萨、罗汉已经完工一半，个个雕得很不错，总监也挑不出毛病来，便点头道：“好，这个月的钱粮照发了！”伏处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位大师，闷声不响，进了窟就抬眼东看看，西看看，看完了脸上又隐隐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似乎是赞许，但也许就是鄙视。伏处士和二郎他们都看在眼里。

只听总监又对他说：“大师看着这些手艺，不知觉得如何？”

“回大人，小的觉得看得还不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嗯，这个......”总监沉吟了一下：“大师看过就行了，请随我回府，今晚在城里设下便宴，务请光临！”

“多谢大人！只是，我还想在这里多看看，四周的一些石窟中还有值得我一看的东西吧。”大师客气地说着。看来，便宴上的美酒歌舞并不能吸引他。

说来说去，总监自己先回去了，留下大师且在这山谷中居留，四处看看。至于住房和饮食，自有承恩寺的客房与膳房解决。

一连几天，大师就在石窟里转着，反复观看每一座石窟里的雕刻，有时候也来看看伏处士他们正在进行的雕刻工作。伏处士他们对他倒是礼敬的，可他站在他们的身后，一看就是半天，看完也不说话，偶尔微微一笑而已。看到他这样子，二郎和年轻人们停下手来，互相看看，心里都有几分生气。伏处士也觉得心里不爽快。他站起来，招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师看了半日，想是累了，请坐，喝口茶吧！”

大师微微一笑，作礼答谢。他们在窟里的乱石上坐下。二郎从粗陶茶壶里倒了一碗茶，奉给大师。大师看着碗里加了盐和橘皮的碧莹莹的煮茶汤，抿了抿嘴，又把茶碗放下一旁。伏处士忍不住问他：“大师，您看了这么久，感觉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