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雪窟中 (3)
熠儿已经洗好衣服,抱着木盆走了。他站起来,看看衣服,又抬眼看熠儿的背影。
熠儿太忙了,并不回头,但能感觉到他投在自己背后的目光。
秋雨之后,转眼就是严冬之时。熠儿觉得河水越来越冷。她耳边天天是各种诵经声,佛偈声,塔檐下的铮铮铁马声,眼前是一个个石窟里的佛、菩萨像。可是她几乎没有注意,她必须忙着干活。空余下来,就默默在屋里坐着。有时郁闷不过,也张开嘴,诵读一些她记得的书经,偈语。但是在阴暗的室内,她的声音颤抖,细微,很快就消失了。
有一天,熠儿看见寒风吹得纸窗欷歔欲语,看见彤云幂幂,飞雪扯棉搓絮般悄悄洒落,满谷山木霎时如琼枝玉树一般。
次日,地面就结了冰,树枝上挂满了楞楞冰凌。
熠儿穿上了随身的一件丝绵袄,却仍感到寒气侵割着肌肤。她不习惯这堆着冰块的地面,冷峭的覆满了冰雪的河。不习惯这冰冷的生活。她要踏着滑溜溜的鹅卵石下到河里,再找一处较深的河面,把木勺子连续拍打下去,好不容易才能砸凿开二指厚的冰层,才能汲一罐水回去。寒风令她的手冻得伸不直,雪水冷得她身子直发颤。 一片肃杀之中她的心也如窒息一般死寂。
更冰冷的是她的心。她冷得握不住扫帚,便引来一通斥骂。什么娇惯样子!干这点活还干不好,是不是要白吃饭?
熠儿奔到河边。傍晚,白草荒林上头是晕在云中的冷月,枯黄模糊。四面一片静谧,整个山谷如同死寂的大冰窟。覆雪的山和河反射着惨淡的雪光,寒逼人面。她浑身发颤,在这荒林里来回地走,跌倒了再挣着站起来。
抬头望,寂寞无声的云月刺入她的心。垂下头,一河清幽幽浮泛着的月色,也在诱惑着她。
啊,如果、如果在河上砸开一个冰窟,投入窟中,就可以把一切孤苦都葬送了吧!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她:“大姐,小心!”是二郎和父亲、和工匠们走了过来,正要下河里去洗涤。二郎将她扶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且送你回去吧!”
熠儿默不作声。他们看见她僧袍下出露一张苍白的脸,双眼恍惚无神,似乎明白了什么。白发苍苍的伏处士忽然开腔,大声说:“你既来到此地,可为什么不能耐受?莫非你忘了此一具身躯中所受的天地之恩、父母亲恩了么?”
熠儿凛然一惊,望着伏处士。不,不曾忘,不敢忘,不能忘!
“那么你今日如此,究竟是如何?”
“是、是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熠儿喃喃回答。
伏处士淡淡地摇头。“错了!错了!你该说野花开满路,山鸟不知春!”
他抬手,指着眼前迷蒙山月。
“看!你眼前岂不就有万千树梨花开放?鸟儿原是因啄壳而振翅,蛾儿原是因破茧而飞扬。你必不会陷在泥途之中,迷不知所之,是不是!?”
她悚然,转头望向四方。一阵疾风拂过,一弯明月从云中出,山谷上,河流边,万千树林枝柯晶莹剔透,映着月色,真如春日里梨花开放。
她喃喃着。“我已经迷了。我曾经的所有,都已经抛下,只是一颗冷心而已。我是一个无用的被遗忘的人。”
“不!厚重的布袍遮不住你的心性。徜徉在尘埃之中,持帚洒扫,哪怕每日只可扫除一隅之地,也是莫大功德,岂能说无用呢?”伏处士迅疾地说毕,重重地提起拐杖一顿,砰地一声,重重撞击她的心扉。
说完这番话,伏处士便转过身,和二郎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