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雪窟中 (2)
每一天,熠儿持着扫帚要把自己负责的大片院落洒扫完。管事的女尼来查看,若是打扫不够干净,就要责罚,不准吃饭。
偏院中没有井水,信女自己要喝水,就得抱着水罐子走出院门。院子后头,走过一段野草中的小路,就是那穿过山谷的河流。河水很浅,但河床很深,河岸上不知是谁用鹅卵石砌出一级级踏步。
一步一步,走下小河。秋风很冷,曳着几丝冷雨,瑟瑟吹拂熠儿的衣裙。
清浅的水淙淙流动,漫过河床中的黄沙与磊磊白石。拿起木勺子,舀水入陶罐。汲水回来,再拾一些树枝落叶,拿火刀火镰生火,才能烧水喝。
要洗衣,自然也得下河里去。
熠儿早已经习惯宫中的辛苦劳作,但是她也感到这里比宫中更辛苦。
她跪在石滩上,默默地舀着水,一勺接一勺,不觉把罐子已经装满。她伸手去抱,只觉得罐子是那么凉,凉得她打了个颤。一时间竟抱不起来这满满的水罐。她一下子觉得深深的疲倦。悲伤。她抬起头,望向这一个大山谷,望着承恩寺的层层殿阁,望着两边的峭壁上的无数洞窟。
这整个大山谷是皇家禁寺,山谷口自有军士把守,不准闲人出入。她只能在山谷中活动。在这里,仍是如深宫中那样禁锢森严!
啊!遥远的亲人,不可见,不可问!
怨不得,也无需怨了。永远不得出此谷了。直到白头,都用来奉祀佛祖吧!.......
“阿母!您要汲水么?我来帮你将水罐提到岸上去吧!”她耳边忽然响起了陌生的话声,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就是在她耳边,对她说的。她浑身一震,扭头望去。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瘦削的脸庞,高高的身躯。穿一身窄袖麻布衣裤。他手里也提着两个大木桶,桶中放着水勺。他们的目光骤然相遇,年轻男子忽然脸红了。他只看见她跪着的身形背影,还以为她是一个衰弱的老妪。
见她呆呆的,他再次发问:“我来帮你提水罐上去吧?”
熠儿醒过来了,默默地摇头。他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她尽力抱起水罐,站起来。罐子里的水洒出来,溅落在她的袍子上。他伸出手,握住罐子的敞口,提着罐子,一步步地走到岸上。
熠儿默默地走上来,躬身施一个万福礼。他问道:“你住哪里?”
熠儿指指自己住的偏院。他把水罐一直提了过去,放下。熠儿再施一礼,他已经转身离开。他的父亲伏处士,正站在河岸上,叫道:“二郎!干嘛去了?汲水来!”
以后,时间长了,熠儿就常常碰见他们父子两个。信女住的偏院和镌匠们的小村距离不远。熠儿不再把水罐子汲满水,而是只汲一半,这样自己就抱得动了。她遇见二郎,就轻轻点点头,打个招呼。遇见伏处士,就打个稽首。
她有时候抱着木盆和棒槌下河去洗衣服,也能碰见二郎,或者提水,或者挽着他家父子俩的衣服,也来洗刷。或者手里拿着一大把长短不一的刀具,在一块大砾石上刷刷地磨,反复地磨,不断地浇水。直磨得浑身大汗,便顺手脱下外边的一件长衣。
熠儿在下游,看见那件长衣被风一吹,便飘起来,在河水里漂着,漂到她的面前。她伸手拿起来,拿草木灰揉搓着,举起棒槌槌着,再反复地漂洗。
等二郎磨好刀具,便看见他的长衣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摊放在一块大石上晒,拿小石头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