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宫女在说：“赶紧拿出来吧，我交还回去！”她的手微微发颤，她换下了那身新染襦裙，连同那九子妆奁，都交了。又穿上了自己带进宫里的衣裳。她听见身后，有小忱她们在发出切切的冷笑声。

还以为她就真的是嫔妃娘娘呢，真可笑！我们都瞎了眼睛啦！

小忱的腔调一下子变了。

老宫女禁不住低低地摇头叹息：“你怎么得罪了惠贵妃主子呢？弄成这样！”

熠儿迷迷茫茫地摇着头：“我没得罪她啊，阿娘！我也不知道什么回事啊！”

“得！事情既然这样了，那就好好干，总会有出头天的。”老宫女空洞地安慰着，连自己也不信自己说的话。贵妃已经给老宫女们下了指令，特别叮嘱，不准熠儿几个梳妆打扮！要多注意着她们，盯着她们，一犯有什么事就要她们好看！老宫女们只有连声说是。

其实小忱她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们的饭菜已经改成了自己去伙房自己取，吃的都换成了粗米饭，有点鱼肉就算不错。她们已经全都隶属于惠贵妃的寝宫，干着粗使宫女们的一切事情：洒扫庭院、传送杂物、擦桌子、汲水浇花.......干的都是琐碎的杂活。梁总管的训斥在她们耳边轰轰震响：“好好干，不许有丝毫懈怠！”

熠儿每日负责的主要是给贵妃捧洗脸水。早上起来，贵妃要梳头、洗脸、理妆。当然，梳头的、协助化妆的自有别的高一级的宫女，还轮不到熠儿。熠儿只负责将一只金盆盛满了温水，和别的捧香皂、手巾等的宫女一起进入房内，跪在床前，一动不动，将水盆平举起来。等贵妃洗好脸才捧着水盆站起来，躬身退出。

熠儿还要传递饭菜。惠贵妃要用膳了，每天早晚三次，贴身的太监吆喝一声：“传膳！”长长的声音在回荡，膳房里把做好的菜肴装入碗盘，放入一个个食盒，熠儿和一长列宫女一起捧着食盒上殿去，放下，排满一大桌。太监再叫一声：“打碗盖！”自有专门的宫女把食盒盖子依次揭开，侍候贵妃吃喝。鸡鸭鱼羊的热气和油腻烟气香气飘逸出来，四边鸦雀无声，只有贵妃嘴巴里发出的咀嚼声。等吃好了，她们再上前把食盒之类撤下来，再干起其他杂活。有时晚上还有守夜、侍候贵妃就寝的任务。

熠儿终于看见了皇上。皇上居住在后宫的寝殿内，她自然不能进入，连走近去也不能的，不过皇上每天早晨都要起来，穿戴整齐，坐上步辇，到正殿去上早朝，再回寝殿，这一日就不再出门了。一旦遇见皇上的大驾由一长列太监、侍卫拥着浩浩过来，正在御道边扫地、搬东西的宫女们就得赶忙紧走几步，侧身回避。

熠儿也一样。她只能远远地扫一眼，只能瞥见由八名小太监抬着的雕满龙凤的步辇，瞥见一片华丽金红色中有那一个穿淡明黄色龙袍的模糊身影而已。

宫中唯有一个人才能穿用明黄色。不用看别的排场，就看到了明黄色那也可以知道一定是皇上了。

惠贵妃和别的嫔妃每天轮流进皇上的寝殿去侍候。一旦皇上钦点了惠贵妃，就有太监预先前来报知，惠贵妃立即就抖擞精神，赶紧传令宫女们：“把衣裙熏香！把妆奁拿来！快给本宫梳一个新头！快当些，别耽误了功夫！”满屋子的人立即都进进出出地转起来。

熠儿这时候也得跟着忙，不单是捧洗脸水，还要生起炉子，在炭火上烧热铜熨斗。还要在一只金博山熏炉中燃起沉檀香，再罩上一只竹编的薰笼。

大红纱肚兜，银红纱裤，这是贵妃要穿的内衣。用金丝银线绣满凤凰纹的金黄色缎圆领袄、绫百褶裙，这是贵妃要穿的外衣。都要一一用烧好的铜熨斗熨平，再摊放在薰笼上。薰笼下还摆上一个铜水盆，让水蒸气袅袅上升，和着香气薰香衣裳，免得烤焦了。

这时候熠儿和贵妃的距离是那么近。她虽然低眉顺眼，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贵妃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这才梳好头，理好妆，换上衣裳。尚未发福的身躯被袄裙裹着，发髻上插满珠翠簪钗，衬托着镜中的粉白透胭脂红的脸。再配上这一身华美的衣裳，粗粗地一眼看去，也不过是三十许人而已。当然，她自己不敢再多看几眼，只是一眼就够了。她微微一笑，脸上稍稍透出得色，这才坐上步辇，到皇上的寝殿去。

但这样的日子是很少的，皇上的妃嫔很多，和贵妃相会的次数很少。贵妃更多的时候还是独自坐在房里闷着，翻看历朝史书，写写字，或者到后院里走走，或者把太子召来，抱着牵着逗弄一下。到夜晚，太子自会回到自己的宫里去，就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入眠了。这时候她总是爱发脾气，无缘无故就乱骂人。每个宫女都是战战兢兢的。

“不就是一些年少狐媚之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宫一看就犯了恶心。皇上，皇上！您怎么这么糊涂呢！！”熠儿和女伴们传递饭菜的时候，可以听见她在咬着牙，昂着头发呆，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自言自语。